《花之女神的永恒花园》第八章 和平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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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书信两封
①
亲爱的牛津:
我想为最近的争执道歉。
在我看来,康拉德是一个优秀的青年,早已准备好面对这个世界。但
是当然,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尽一切努力让他平安无事。
天下的父母若都有你的远见,世界上就不再会有战争了。但是在那天
来临之前,我肯定会忙下去。
我仍然是你的朋友
霍雷提奥·H·基奇纳
②
亲爱的父亲:
我也会玩把戏。
我已经与亚奇·瑞德交换了身份——也就是你面前的这个人。
他是一个好人。而且只是遵照了我的命令。所以可能此时与你同样困
惑。请您不要为难他,并确保我的作为不会害他惹祸上身。
明天,我终于能实现愿望上前线去了。在此附上一首您可能会喜欢的
诗句:
Bent double,like old beggars under sacks
塌腰驼背如麻袋下的老乞丐
Knock-kneed,coughing like hags
膝头战栗像咳嗽的老太太
We cursed through sludge
一嘴烂泥骂骂咧咧
Till on the haunting flares we turned our backs
撞见阴魂不散的照明弹转身
And towards our distant rest began to trudge.
向远方的安息跋涉
Men marched asleep
半梦半醒前进
Many had lost their boots,but limped on
掉了许多靴子步履蹒跚
Blood-shod
一脚的血
All went lame,all blind
一瘸一拐两眼的黑
Drunk with fatigue
疲惫如酒
Deaf even to the hoots
如呼啸而过的炮弹
Of tired outstripped five-nines
充耳不闻其欲振乏力
That dropped behind
落在身后
您的儿子
康拉德·奥兰多·牛津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满脸阴冷。她正用艾德曼银质的左手紧紧抓
住面前中年男人的匕首。
匕首的锋刃割破了她的棕色布手套,里面的金属手指隐约可见。
她的手在轻微抖动,机械手和匕首在摩擦下发出吱吱的响声。两人用
的力量都极大,千钧之力正在薇尔莉特的机械手与男人的匕首之间汇
集。
“……”
灰白色头发的中年男人鬓角流下冷汗。他已经使用了自己的全力,
但眼前的女人就像一座山,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征服。
他暗自咬紧牙关。不愧是“莱登夏福特里奇的最强少女兵”啊。
以他的力量,最多也只能和她平起平坐。
想到这,他放弃继续向前用力,想要把匕首拔回来重组攻势。但
是他使劲把匕首往怀里拽了几回,匕首仍然纹丝未动。
“你的梦想未必也太不值一哂了吧,‘幽灵’。”薇尔莉特不屑
地轻语,“强行让一个远离战场的士兵重新端起武器……这样的事情,
无论是在世界上的哪个国家都是不被允许的吧。即使你是瑞士人也是
一样。”
幽灵不敢直视薇尔莉特阴冷的面庞。他干脆松开了自己常用的匕
首,从靴子里又拔出短刀,朝薇尔莉特的胸前刺去。
薇尔莉特用拿着匕首的那只胳膊格挡。但是这把短刀极其锋利,
刀尖插入了机械臂的缝隙之中。幽灵感受到了此次攻击的手感不同,
他眼睛一亮,连忙把手腕用力一转。
铛!铛铛铛!
薇尔莉特的左臂传来了一阵金属断裂声。幽灵用短刀把机械臂里
用来控制手指的铁丝别断了。她的左手顿时瘫软下来,手中的匕首也
掉落到了地上。薇尔莉特连忙抽回左臂。幽灵趁机把地上的匕首捡起
来。
薇尔莉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无论她如何用力,手指都毫无反应
了。
幽灵重整旗鼓,再次用匕首刺过来。他的速度快得吓人。虽然薇
尔莉特可以做到比他更快,但他的速度无法给她太长的时间去反应。
她稍稍一皱眉,不得已只能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击。
她边躲边退,很快就退进了屋里。幽灵明显占了上风,他越战越
勇,匕首抡得呼呼生风。他紧盯着薇尔莉特的每一个动作,一旦她再
次用手臂招架,幽灵就用相同的办法废掉她的另一只手。
他再次用匕首劈头盖脸地朝薇尔莉特砍过来。薇尔莉特刚想往后
撤步,发现背后是一张宴会桌。他们已经打到了餐厅。
她连忙撑住桌子,在空中横着翻滚了一圈,跳过了宴会桌。幽灵
的匕首没有收住,砍在了桌子上。一声脆响,桌子被砍出了一个楔形
的洞。
薇尔莉特的脸色更加阴冷了。
“你说你只是想会一会我。但是你的进攻简直是想把我杀了。你
还说你是芙罗莉特的朋友,想必事实也是完全相反的吧。”
幽灵没有闲心回答薇尔莉特。传说中的莱登夏福特里奇最强少女
兵正在自己的攻击下只能四处躲闪,他此刻正沉浸在压制薇尔莉特的
快感中。
“你不打算回答吗,‘幽灵’?”薇尔莉特的声音冰凉刺骨。她
已经被幽灵逼到了厨房的一个角落。
“既然你这么想要回答,我就告诉你吧。”幽灵停下了手中的进
攻,“我是夫洛达·亥利斯先生的雇佣兵。接受任务来刺杀芙罗莉特·伊
芙加登。”
“和我猜想的如出一辙。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薇尔莉特的周身突然散发出恐怖的杀气,幽灵不禁一哆嗦。就在
他发愣的一瞬间,薇尔莉特用恐怖的速度打开一旁的壁橱。
壁橱里,赫然杵着一把比人还高的战斧。
幽灵这才意识到上当了。薇尔莉特是有意往厨房躲闪,方便自己
取来武器的。他不想给薇尔莉特机会,捧着匕首就突刺过去。
可是薇尔莉特的速度明显比他更快。她的动作幽灵完全捕捉不到。
意识到的时候,战斧已经带着恐怖的声音朝自己劈过来了。
幽灵下意识地用匕首招架。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两把武器碰撞的地方迸射出火星。幽灵只
觉得双臂发麻,朝后退了将近五米才卸了这股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匕首。刚才短兵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
厘米左右的豁口。
薇尔莉特正倒提着战斧朝幽灵缓步逼近。她的身上散发出浓郁的
杀气,幽灵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不好,不能跟她硬刚。房间里太窄小,施展不开,还是应该去户
外……
想到这里,他快步向后退去,跑到了屋外。
薇尔莉特穷追不舍。幽灵刚刚跑出别墅,薇尔莉特就追上了幽灵。
密集的斧刃挂着疾风朝幽灵袭来。幽灵不敢再招架,只能左躲右闪。
形势完全逆转了。
幽灵这才想起来,薇尔莉特的一只手已经不能工作了。她只用一
只手就达到了这样的战力……幽灵暗自吐了吐舌头。也就是自己速度
还算快,勉强能够完全躲开薇尔莉特的斧招。一旦失误一下被战斧砍
到,半条命就得搭进去。
战斧锋刃撕破空气的尖啸声中,幽灵的皮鞋跟在门口的水磨石地
砖上蹭出一道道痕迹。他狼狈地侧身翻滚躲过一记竖劈,斧刃擦到石
砖而迸发出的火花映在了薇尔莉特胸前的绿宝石上——那抹祖母绿在
火光的加持下仿佛要夺人二目。
幽灵气喘吁吁,他且战且退,躲闪的动作逐渐变成了本能。
“夫洛达·亥利斯连你这种三流货色都雇?看来你的梦想要破灭
了。‘幽灵’。”薇尔莉特的声音冷得就像一把尖刀在幽灵的后背千
刀万剐,而“伤口”处则渗出股股冷汗。
薇尔莉特突然旋身横斩,幽灵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闪。他意识到
自己已经到达极限,继续战斗下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就在他紧咬
牙关,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向后退的右脚重重踩在了身后
花园中盛放的紫罗兰花上,绛紫色花瓣混着泥浆溅上幽灵的西裤。
“你……!弄坏了我的花园!”
薇尔莉特的声音比莱顿外海的风暴更加骇人。她的眼睛迸发出骇
人的红光,右手把斧柄握得咯吱吱地响。
幽灵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告诉他,如果他再不离开这样的禁地,
他就将要和薇尔莉特战斧下无数加尔达里克士兵的亡魂相伴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蹿,直接跳过了布盖比利亚庄园的外围栏。
但他的力量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消耗殆尽,左腿被围栏上方的倒刺结
实地勾中。尖刃在他的小腿处划出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他疼得倒吸一
口冷气。
“告诉夫洛达·亥利斯。”薇尔莉特把斧头重重挂在栅栏上,发
出刺耳且巨响的金属声。“如果敢碰芙罗莉特……下一次挂在栅栏上
的就是他的脑袋。”
薇尔莉特另一只瘫痪的机械臂垂在身侧,关节处断裂的铁丝随风
轻摆,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自动手记人偶。而人偶洁白的衬裙
正被微风扬起,宛如四十年前飘扬在战场上的莱登夏福特里奇军旗。
幽灵顾不得腿上的伤了。他连头都不敢回,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
离开了布盖比利亚庄园。
薇尔莉特注视着幽灵狼狈的背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损坏的左机
械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只艾德曼银机械臂她使用了将近三十
年,她一直非常爱惜。现在却被幽灵这个不速之客损坏了……她的心
中隐隐作痛。
艾德曼银虽然无比坚硬,但延展性并不好。因此机械臂中只能用
铁丝来控制手指。这也是她的机械臂唯一的弱点了。
她没有去拿挂在栅栏上的战斧,任由它留在原处。不忍去看刚才
被幽灵踩碎的几朵布盖比利亚花她转身走进屋内,找到了客厅里的手
摇电话机。
她用仅剩的右手操作电话机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布盖比利亚伯爵家来电吗?请讲!这里是莱
登夏福特里奇驻英国大使馆。”
“您好……我是布盖比利亚家的女主人,薇尔莉特·伊芙加
登……”
“是伊芙加登夫人!向您问安……有什么事需要我帮您?”
“我的女儿芙罗莉特……可能有危险。德意志的夫洛达·亥利斯
派了一个雇佣兵去追杀她……”
“收到。”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变得严肃,“您知道这个雇佣兵
的特征吗?”
“男性,灰白色头发,约有五十岁……黑西装。瑞士人,使用一
把匕首。”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像是正在纸上记录。过了几秒,
他才再次开口。“收到。感谢您提供的宝贵信息,伊芙加登夫人。我
们会尽全力保护芙罗莉特小姐的安全……”
“芙罗莉特应该已经去大使馆登记过了吧?请问我现在能否与她
通话呢?”
“这恐怕不行,伊芙加登夫人。芙罗莉特小姐已经离开大使馆有
一段时间了……但是她昨天是在大使馆过夜的,并没有离开太久。”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芙罗莉特小姐和另一位小姐一起去面见英王陛下了,恐怕现在
还在王宫里。请放心,王宫里是绝对安全的。”
“……那好吧。麻烦您了……如果芙罗莉特回来,请一定让我和
她通电话。”
“了解。您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就先挂断了。”
“嗯。”
薇尔莉特放下听筒。听筒扣在电话机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紧接着
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薇尔莉特把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内心不断地祈祷着。
“一定要平安无事啊,芙罗酱……”
与此同时,英国首都伦敦郊区,牛津庄园。
“老爷……”
“什么事?”被唤作“老爷”的中年男人问刚才说话的女仆。
“福尔摩茜大人和亚拉斯托大人回来了。”
“哦。让他们去老地方找我吧。”
女仆点了点头,离开了。她关上书房的门后,男人从怀里掏出维
多利亚勋章放在一旁书架的凹槽上。
书架轰隆隆地打开,露出了一条暗道。男人径直走了进去。
“你好,牛津先生……”
暗道通往一个会议室。桌旁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少女。她灰绿色
的秀发披洒肩头,两只眼睛是不同颜色。她旁边还立着一把西洋剑。
芙罗莉特·伊芙加登正在看着手中的一张羊皮纸,看到牛津进来,
她放下羊皮纸向他打招呼。
芙罗莉特的身后站着一个女性,她仍然凝视着墙上贴着的各种照
片和关系网。她看得如此认真,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牛津进来。
“啊。”牛津认出了芙罗莉特手中的羊皮纸。“是这封信……”
“信中的‘基奇纳’难道是大英帝国的基奇纳将军……?”
“是的。他一直被民众称作‘冷血的铁面将军’‘英国最后的希
望’。同时,他也是我的挚友。”
“但是,据我所知,他……”
“是的。他1916 年去沙俄的途中撞了德军鱼雷。”牛津的眼睛黯
淡了下去。
“‘争执’又指的是什么呢?”芙罗莉特看向身后的贞德。她不
知什么时候也开始津津有味地听着了。
“那个时候的我……”牛津微微抬头,望向天花板。“那个时候
的我,为了履行我妻子死前和我的承诺,一直把我的儿子康拉德困在
庄园里,不允许他离开伦敦半步。伦敦就是他世界的一切。但是,康
拉德是一个年轻人。他就像一只羽翼逐渐丰满的雏鸟,总有一天要去
属于自己的天空翱翔。因此我的过度保护令他十分不满。
“我和基奇纳是挚友。我们经常见面,康拉德也非常喜欢他,把
他当成自己的亲叔伯。因为他是将军,康拉德在与他的相处中逐渐被
军队所影响。一战开打后,他更是多次向基奇纳报名参军。那个时候
他只有17 岁,还没有达到从军的年龄,却觉得‘为国牺牲’很光荣。
但是,一战本身就不是一场光彩的战役。无数年轻人被政府所欺骗,
利用他们的一腔热血,为自己做肮脏的火并生意,最后惨死在前线战
场上。
“我影响不了其他人。我只想让康拉德清醒些,不要情愿去战场
送死。但是他一次次地无视我,执意要去前线参军。基奇纳虽然答应
过我要保护康拉德的安全,但他是一国军队的将军。他也不想放弃康
拉德这样一个忠诚的士兵,所以每次康拉德去拜托他,他都支支吾吾
地,并未明确拒绝。我因此和他产生了激烈的争执。……不过,说是
争执,也只是我单方面冲他发脾气就是了。他一直静静地听着,一言
不发。最后我摔门而去。
“那件事发生在他去沙俄的前一个周。等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
被鱼雷炸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不列颠。我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道
歉了。”
“……节哀。”芙罗莉特低下了头。她掐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
还应该说些什么了。
“叮咚——”
就在此时,会议室内突然传来清脆的响声。
“是亚拉斯托和福尔摩茜回来了。”牛津解释道。他拉了一下门
口的操纵杆,外面的书架再次打开,外面进来了一男一女。
“老爷。”
“老爷。”
两人同时对牛津行礼,粗犷和优雅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嗯。”牛津点了点头,“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亚拉斯托说。
“嗯。明天早上,就请你带着芙罗莉特小姐和贞德小姐去白金汉
宫了。福尔摩茜,你准备一下,下午陪我去赴一个约。”
“是在王牌定制的那个吗?我明白了。”福尔摩茜行了个标准的
淑女礼。
芙罗莉特看呆了。她一直非常羡慕福尔摩茜。虽然她自己从小也
接受了优秀的贵族礼仪教育,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动作比起眼前的福尔
摩茜要差出太多了。福尔摩茜就像是一个上发条的人偶,在旁人眼中
始终都是那样的优雅美丽,每一个动作都那样精确。
重要的是……她穿着高跟鞋。芙罗莉特虽然也很喜欢穿高跟鞋,
但这只是因为穿上后自己的身体会显得更加修长,而且更有女性气息。
毕竟,高跟鞋行动起来非常不便。芙罗莉特练习了好久才习惯穿着高
跟鞋在舞会上跳舞,但是更剧烈的运动她就吃不消了。如果让她穿着
高跟鞋用西洋剑决斗,不等对方的剑碰到她,她自己就先被自己绊倒
了。
然而,福尔摩茜穿着高跟鞋居然仍能行动自如,她行礼的动作没
有任何一丝的卡顿和倾斜。芙罗莉特的眼睛都要放光了。
“两位小姐应该饿了吧?午餐现在应该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芙罗莉特和贞德跟着牛津走出了密室。她们经过亚拉斯托和福尔
摩茜的时候,两人对她们低了低头。
牛津庄园的餐厅就像王宫一般豪华,最多可以让25 位贵宾同时用
餐。和布盖比利亚庄园不同的是,餐厅里有十余个佣人正在准备餐食。
见到牛津三人进来,他们同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三人行礼。
“老爷!”
佣人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声音是那样整齐。芙罗莉特甚至觉
得他们都是工厂里生产的机器人。
“中午好。”牛津说,他走到上座跟前,一个佣人已经帮他拉开
了椅子。他向佣人点点头,坐了下去。
“尊敬的小姐,请您落座。”
芙罗莉特还在傻愣着,一个佣人已经过来招呼她了。她这才反应
过来,跟着佣人来到餐桌前。和牛津刚才一样,佣人也替她拉开了椅
子。
“谢谢你。”芙罗莉特轻轻地坐下,向那个佣人道谢。
那个女佣满脸通红,行了一个礼离开了。
牛津看芙罗莉特的眼神有些改变。
“芙罗莉特小姐也是贵族,没错吧。”
“是这样的。我是莱登夏福特里奇伯爵家族。”
“那你为什么会对佣人道谢呢?”
“我……”芙罗莉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思考了两秒,这才说:
“因为这些事我一直都是自己做呀。”
牛津皱了皱眉头。“伯爵家的大小姐没有自己的女仆?”
芙罗莉特茅塞顿开。她这才明白牛津问那句话的用意。
“……自从我记事起,我家里就没有仆人。”
“为什么?”牛津脸上的疑团更重了。
“因为我的妹妹曾经因为佣人的疏忽夭折了……自那之后,我的
家里就再也没有聘用过佣人。”
“啊。”牛津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实在抱歉,芙罗莉特小姐。
毕竟我们还没有确认你的身份,而你刚才的举动与你自称的身份有些
不符,我这才起了疑心。还请你原谅。”
“没关系。我能理解您的谨慎。而且像我这样没有佣人的贵族家
族,放眼全欧洲都能数得过来。”芙罗莉特笑了笑。
“对你妹妹的事情,我再次道歉。”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那么,让我们开动吧。”
牛津用餐刀敲了敲高脚杯,佣人们开始端上各种美味佳肴。
芙罗莉特看了看面前的餐具。琳琅满目的杯子、碟子和餐刀餐叉
正陈列在桌子上,芙罗莉特想到了十余年前的那天晚上。
“妈妈,我们今天要做些什么呀?”年幼的芙罗莉特坐在餐桌前,
手中把玩着餐刀餐叉。
“你年龄也不小了,芙罗酱。”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正坐在她的对面。
她用机械手指轻轻拍了拍桌子,示意芙罗莉特把手中的餐具先放下。
“从现在开始,在公共场所用餐,你需要符合用餐礼仪。”
“欸——?”芙罗莉特拖起长音,语气中带着失望。“这一点都不好
玩。比起这个,我们一起玩扑克吧,妈妈。好吗?”
“你要知道,芙罗酱,”薇尔莉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你总有
一天会长大。你现在认为好玩的事情,在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也会觉得
无趣。但是有一些东西看似并不好玩,却能让你受用一生。无论何时
何地,这些东西会证明你有高尚的灵魂。”
“是‘高尚的身份’吧,妈妈?”芙罗莉特以为母亲说错了,她纠正道。
“并不是。你有听过一句话吗?成为一个绅士、一个淑女,与他是
什么身份毫无关系。素养都是学习得来的。而做一个高尚的人,最首
先的是要有潜心学习的精神。”
“嗯……好吧,我明白了。”芙罗莉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这些餐
具都是干什么用的呀?好多、好烦琐……”
“那是因为我之前只教会了你如何用刀叉和筷子,芙罗酱。但是,
在更重要的场合,这些餐具中的每一个都会派上用场。”
“白葡萄酒杯、甜品酒杯、红葡萄酒杯、水杯还有气泡水杯。”
芙罗莉特在心里挨个认了一遍面前的酒杯们。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吃这
样正式的一餐了,但是她仍然把餐桌礼仪记得一清二楚。
受用一生啊,受用一生。
“芙罗莉特小姐,请问贞德小姐为什么不来用餐呢?”牛津发现
贞德还站在门口。有仆人去招呼她,她只是冲他们笑笑,并说了些什
么。因为离得有些远,他听不清楚贞德说话的内容。
“她身体构造特殊……不能进食。”芙罗莉特说。
“那好吧。但至少也来喝一杯酒吧?我最近刚开了一瓶1859 年的
百福威士忌……”
“她……也不能喝酒。”
“呃……不管怎样,先让她坐下吧。查尔斯,你把那位小姐叫过
来……”牛津把一个男仆叫过来,对他吩咐了几句。他点点头,走到
门口,把贞德领了回来。
“希望我不会扫您的兴,爵爷。”贞德深深行了个礼。因为不能
进食,贞德每次都很害怕聚餐。
“没关系。你先坐下。我刚听芙罗莉特说,你连酒都不能喝?”
“是的。我不能喝酒。”贞德低下了头。
“没关系。茶水总能喝吧?”
“……能喝。”贞德小声说。
之前的大部分人知道她不能进食后就不会再理她了。但是牛津始
终把她当作一个宾客来看待。这令她无比感动。
“那太好了。既然你除了茶水都不能下肚,就请务必尝尝福尔摩
茜泡的茶。不是我吹牛,福尔摩茜的泡茶水准放眼整个大不列颠岛都
是数一数二的。”
“谢谢您。”虽然还没喝上茶水,但贞德的心里已经比热茶更暖
了。
“芙罗莉特小姐呢?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酒?”
“我……还是不喝酒了。茶水就好。”
“那怎么行呢?喝上一口正宗的苏格兰威士忌,你会觉得这辈子
都没有白活……”
“芙罗莉特酒量不太好。威士忌对她来说太困难了。”贞德说道。
芙罗莉特羞得满脸通红,她点了点头。
“啊。那真是太遗憾了。”牛津拔开瓶塞,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
一些威士忌。
芙罗莉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哒哒声。她转头一看,福尔摩茜·洛
克伍德正从侧门进来。她高跟鞋的鞋跟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
出比风铃还要清脆的声音。她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放着茶壶和两个茶杯,
捕捉到牛津的视线后,她向他浅浅行了个礼。即便如此,她手中的托
盘还是比天平还要稳。
芙罗莉特的心怦怦直跳。世界上居然能诞生出如此完美无瑕的女
人……和福尔摩茜站在一起,她甚至会感到自惭形秽。
“看来也不算太遗憾?”牛津朝芙罗莉特和贞德笑了笑,“虽然
比不上苏格兰威士忌,但福尔摩茜泡的茶也比美国佬那些被命名为‘威
士忌’的廉价马尿要强太多了。顺便一提,美国佬拼‘威士忌’还会
多一个‘e’。”
……
“没有get 到笑点?不好意思,当我没说。”牛津盯着两人,发
现她们都没有反应,他有些失望。
“小姐,请用茶。”耳边传来福尔摩茜的娇声细语,芙罗莉特的
心都要化开了。福尔摩茜微微躬身,开始往芙罗莉特的杯子里倒茶水。
她的脸就在芙罗莉特的旁边。芙罗莉特紧张极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福尔摩茜的侧颜。阳光正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身上,
乌檀色短发垂落在耳旁。她鼻梁的弧度是那样的优美,修长的睫毛随
着一次次的眨眼上下浮动,投下的阴影在颧骨处摇曳。当她眸光流转,
幽蓝的虹膜里仿佛沉淀着星砂的微光。
芙罗莉特的茶杯很快就满了。福尔摩茜直起身来,芙罗莉特连忙
移开视线。
“请慢用。”福尔摩茜又轻轻鞠了一躬,接着绕到贞德的那一侧,
帮她倒茶。
“谢谢……”芙罗莉特满脸通红地表达感谢,但是福尔摩茜已经
离开了。她的脸更红了。
她只好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水的味道温润甘甜,吞进肚子的
一刹那,整个食道都变得暖和起来了。这样好喝的茶,芙罗莉特还是
第一次喝。
“开始用餐吧,小姐们。”牛津往自己的脖子上系上餐巾,开始
享用桌上的菜肴。
芙罗莉特简单看了一下,桌子上的料理她只认识贝克威尔塔。但
是这是餐后甜点,现在暂时还不能吃。她向盘子里盛了一勺离自己最
近的料理。
简单的食材……嫩羊肉,还有土豆。芙罗莉特慢慢咀嚼品尝着。
这些食材也只用了简单的盐与胡椒调味,烹饪方式还是简单的红烩。
整道料理中透出的只有“简单”二字。虽然如此,这道菜仍然很合芙
罗莉特的胃口。她之前从未想过,如此“简单”的一道菜竟然可以做
得这样好吃。
“怎么样?”牛津用奇妙的眼神看着芙罗莉特。
“非常美味。”芙罗莉特连忙点头称赞。“因为莱顿不怎么养羊,
所以我很少吃羊肉。今天大饱口福。”
“这就大饱口福了?”牛津笑起来,“你还没有吃到英国的‘国
菜’呢。”
“英国国菜是哪一道料理呢?”芙罗莉特问,她的眼睛盯着桌子
上的这些菜。
“不在这些里面。”牛津摆了摆手,“英国的传统国菜一般指的
是炸鳕鱼配炸马铃薯条。可以简称为‘炸鱼薯条’。不过,现在也有
一部分英国人把烤牛肉配约克郡布丁当作英国国菜。”
“原来是这样……”芙罗莉特点了点头。“我有机会的话,一定
会去尝尝的。”
牛津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安静地用完了餐。
“芙罗莉特小姐有午睡的习惯吗?”佣人们忙着撤走桌子上的餐
盘,牛津问芙罗莉特。
“一般来讲……是没有的。”芙罗莉特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这个问
题,她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回答。
这些年,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各个国家之间辗转。虽然在德意
志待的时间相对较长,但是近乎每天都要和危险人物夫洛达·亥利斯
来往,睡眠时间一直都非常不固定。
“我希望你是没有的。因为我一小时后有一个约定……在王牌定
制。其实就是为你预约的。可以的话,还需要请你去一趟。”
“什么约定呢?为我预约……是什么意思呢……”
牛津挥了挥手,示意芙罗莉特别说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会让福尔摩茜亲自护送你去。”
芙罗莉特偷偷瞧了一眼福尔摩茜。她还像个人偶那样优雅地站在
旁边。似乎是注意到了芙罗莉特的视线,她轻轻俯了俯身。芙罗莉特
连忙移回目光。
“好的,牛津先生。”
“还有贞德小姐。”牛津看向一旁的贞德。
“什么事,先生?”贞德有些紧张。
“亚拉斯托似乎对你的身体构造十分感兴趣。”
贞德的心提到嗓子眼。她非常害怕别人拿她的身体说事。
“别紧张。他是想测试一下你的体术极限。毕竟你的身体构造异
于常人。”牛津猜出了贞德的心思。
“那么,我乐意奉陪。”贞德放下心来,她也行了个礼。因为牛
津说得太直接了,站在一旁的亚拉斯托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他朝着贞
德微笑了一下。
贞德看出了他微笑中充斥的友善,她也就不再担心什么了。
“非常好。时间差不多了,请芙罗莉特小姐随福尔摩茜先去吧。”
牛津看了看手表。
福尔摩茜又行了一个标准淑女礼。
“小姐。请跟我来吧。”她对芙罗莉特说。
芙罗莉特跟在福尔摩茜的身后走出了餐厅。福尔摩茜在走廊尽头
右转,沿着楼梯上楼。芙罗莉特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走上了楼。福尔摩
茜在二楼的走廊里穿梭,找到了一间房间,从裙摆下方掏出钥匙串,
然后把门打开。
“请进,小姐。”福尔摩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请问……洛克伍德小姐,我们来这里……”芙罗莉特不敢跟福
尔摩茜对视,她支支吾吾地问。
“我先来这里,是为了换一身得体的衣服再出门。毕竟穿着女仆
装在伦敦市区多有不便。”福尔摩茜大方地说。“我认为小姐在这里
等着我比较好些。另外,可以的话,请叫我福尔摩茜,非常感谢。”
“好的,福尔摩茜小姐……失礼了。”芙罗莉特走进房间。
房间的两旁是一些衣柜。这里应该是女仆们换装的地方。有一个
衣柜上面印有王牌定制的logo,想必这里装着福尔摩茜的衣服……
福尔摩茜走进来,轻轻把门关上并上了锁。她把钥匙串挂在门口
的挂钩上,走近印有王牌定制logo 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套西装。
“失礼了,小姐。”福尔摩茜朝芙罗莉特一欠身,然后走到墙的
侧面,把帘子拉出来,隔在自己和芙罗莉特中间。
“门口左边的衣柜旁有一把椅子,您可以坐着等我。”帘子后传
来福尔摩茜的声音。
芙罗莉特坐在椅子上。耳边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芙罗莉
特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去想些什么。
她想借闲谈来分散注意力,但在这种场合下抛出话题显得有些尴
尬……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不容易,对面的声音消失了。虽然只不过过了几分钟,但芙罗
莉特感觉像是过了半天那样长。
“让您久等了。”
随着福尔摩茜的声音再度响起,帘子被轻轻拉开。
芙罗莉特定睛瞧过去。福尔摩茜正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唯一不
变的是脚上的高跟鞋。除此之外,她的右手镶有一块银色手表,还戴
着一副粗黑框眼镜。她用手正了正领带,这个动作让芙罗莉特想到了
第一次见到牛津的时候。她的手表反着窗外的太阳光,芙罗莉特忍不
住用手挡了一下。
“非常抱歉!”福尔摩茜注意到了芙罗莉特的动作,她连忙冲过
来跪在芙罗莉特的身前,“您还好吗?”
“我还好……”芙罗莉特没想到福尔摩茜反应这样强烈,她连忙
摆手说道。“谢谢关心,福尔摩茜小姐。”
“非常抱歉,芙罗莉特小姐。希望您没有大碍。”福尔摩茜虽然
站起了身,但还是低着头。
“没有没有。福尔摩茜小姐不需要自责的。”芙罗莉特也站了起
来。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福尔摩茜这才抬起了头。“让您久等了。
请您跟我下楼吧。”
芙罗莉特走出更衣室。福尔摩茜拿上钥匙串,在前面带路。
她们从别墅的后门绕了出来。后院停了好几辆车,无一不是罗尔
斯&莱伊斯兄弟牌汽车。福尔摩茜走近其中一辆,先打开后面的车门,
请芙罗莉特进去。芙罗莉特钻进去后,她才坐到了驾驶座上。
汽车隆隆发动,沿着小道驶出了牛津庄园。
“福尔摩茜小姐……请问您介意我问您一些问题吗?希望不会打
扰到您驾驶……”
“没关系,小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回答你。”
“福尔摩茜小姐为什么一直穿高跟鞋呢?”芙罗莉特肚子里的问
题太多了,她只能一个一个问。“不会很不方便吗?”
“也许吧。”福尔摩茜轻描淡写地说出三个字。“我可以告诉您
的是,整个大不列颠有无数的贵族家族,却没有一个统一的女仆穿着
规则。究其原因,就是家族女仆的穿着必须符合主人的喜好。”
“原来是这样……”芙罗莉特沉思起来。牛津先生竟然有这样的
喜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么,您的眼镜是怎么回事呢?我感觉您好像没有视力问
题……”
“眼镜是一个道具。可以一定程度上掩盖自己的身份。也被部分
人认为是上流社会的特征。一般贵族家的人出门时都会采用这些道具
的。不过,皇家特务的成员被要求在公共场合身着西装、手表和眼镜。”
芙罗莉特点点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这次她的声音明显小了
许多。
“今天早些时候……牛津先生向我分享了他的信箱。其中一封信
非常让我摸不着头脑。”
“请问信的内容是?”
“是康拉德·牛津先生的来信……就是牛津先生的儿子……”
“我知道。”福尔摩茜打断了芙罗莉特。“是我看着那孩子长大
的。”
芙罗莉特小小吃了一惊。她开始重新审视起福尔摩茜。她外表上
看起来就比自己大三五岁。而据牛津说,康拉德是1899 年生人,足足
比自己大了五岁。那么福尔摩茜的真实年龄……?
“所以,信的内容是什么?”福尔摩茜的提问打断了芙罗莉特的
思绪。
“信中提到了,康拉德先生和一位叫亚奇·瑞德的先生‘互换了
身份’……”
“哦,是那封信啊。”福尔摩茜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请问您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老的英国谚语:‘幸运女神会眷顾勇
者’。”福尔摩茜的语气又变成了恭敬的女仆语气。
“我听说过。我从小就开始练西洋剑了。我非常喜欢中世纪的历
史故事。”
“但您应该不了解,这句谚语其实还有后半句。”
“后半句?”芙罗莉特坐直身体,她疑惑不解地看着福尔摩茜。
“全句是:‘幸运女神会眷顾勇者……或有国王庇佑者’。”
“国王庇佑者……”芙罗莉特低头沉思起来。
“小康拉德。他就是‘国王庇佑者’。他自告奋勇到达前线,但
是被国王陛下的令件召回了。国王陛下和老爷是挚友,他不会让老爷
的儿子牺牲在前线上。”
“但是后来……”她说了一半,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有继续下
去。
“没错。就如您所想。小康拉德报国心切,和黑视军团一等兵亚
奇·瑞德先生互换了身份,来到了前线。”
“……”
许久的沉默。
“亚奇·瑞德先生后来也加入了皇家特务。他的代号是‘兰斯洛
特’。如果你有机会,也可以见到他。他是苏格兰人,所以在苏格兰
分部工作。”
“苏格兰有‘王牌定制’分店吗?”
“您真聪明,小姐。‘王牌定制’裁缝店就是我们组织的活动中
心。而总部,就在——”
芙罗莉特转过头看向窗外。路边有一个巨大的路牌,上面写着:
“萨佛尔街,11 号。”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福尔摩茜将车子熄火。
车子的旁边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展柜。里面是三件做工精美的黑白
西装。玻璃展柜上,印着一串烫金色的英文字母:
“王牌定制。世界上手艺最好的裁缝店。我们到了。”福尔摩茜
说。“老爷祖祖辈辈都在这家店定制人生中的第一套正装。”
她走下车,替芙罗莉特打开了车门。
“请下车,小姐。”
“谢谢你。”芙罗莉特轻快地下了车,“另外,叫我芙罗莉特就
可以了。”
“收到。那么,请您也叫我福尔摩茜。”福尔摩茜轻轻俯身。“您
一直都没有把我当佣人。我非常感动。感谢您的尊重。”
芙罗莉特笑笑。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因为特殊原因没有聘佣人,自
己也许不会变成这样吧……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福尔摩茜。”
“请跟我进去吧。”福尔摩茜走上楼梯,打开王牌定制裁缝店的
玻璃门,让芙罗莉特先走了进去。她随后把门关上。
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前台后,一个接待员正笔直地站着。
“下午好,牛津小姐。我们收到了您的预约。一号试衣间已经为
您准备好。”接待员毕恭毕敬地说。
“谢谢你。”福尔摩茜点点头,为芙罗莉特打开了前台侧面的门。
芙罗莉特走了进去。房间内的装饰仍然是古典的英伦风。虽然面
积不大,但墙壁上有一面足以映出芙罗莉特全身的大镜子。
福尔摩茜轻轻把门关上。狭小的房间内此时只有芙罗莉特和福尔
摩茜两个人。
“请把您的衣服脱掉,芙罗莉特小姐。”福尔摩茜说。
芙罗莉特一皱眉头。福尔摩茜的语气十分平静,这让她更不自在
了。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请您把您的衣服脱掉。”福尔摩茜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还是那
样自然。
“我……可以拒绝吗?”芙罗莉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福尔摩茜,
但是后者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为什么要拒绝呢?”福尔摩茜不解地问。
“因为我……”芙罗莉特神色慌乱。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
答。
“您不脱掉衣服的话,我怎样量您身体的尺寸呢?”福尔摩茜也
微微皱起眉头。
对啊。这里是裁缝店……
芙罗莉特反应过来了。她羞得满脸通红,连忙道歉:
“非常抱歉,福尔摩茜……我误会了……”
福尔摩茜也顿时明白了芙罗莉特刚才为何如此窘迫。她微微笑了
笑。
“老爷下午为您预约了订衣。所以我才带您来这里。但是如您所
见,店里手艺最好的几位老裁缝都是男性,所以需要我来帮您测量身
体的尺寸。”
“原来如此……”芙罗莉特完全明白了。
她把连衣裙脱了下来,福尔摩茜接过她的连衣裙,叠好挂在一旁
的衣柜里。
“请双手持平,芙罗莉特小姐。”
芙罗莉特照做了。接着,福尔摩茜开始用卷尺测量芙罗莉特的身
体。
“福尔摩茜……很熟练呢。”芙罗莉特看着福尔摩茜行云流水的
动作,不禁夸赞道。
“自从老爷收购了‘王牌定制’品牌后,我对外界展示的身份就
是这里的员工。自然要学一些有关的手艺。”福尔摩茜说着,手上的
动作丝毫不乱。“从1849 年开始,‘王牌定制’就在为世界上最有权
有势的人定制衣服。随着时代的进步,我们的主业成为了西装业。但
是,仍然有很多忠实的老顾客希望我们为他们定制皮衣、羊毛大衣、
风衣等衣物。”
“请问……你们会定制女装吗?”芙罗莉特问。
“一般……不会。”福尔摩茜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王牌定制’
主要的客户是社会高层人士。很少会有女性客户。不过如果有客户想
为夫人或是女儿定制女装,我们也是很愿意服务的。”
芙罗莉特点了点头。比起西装,她还是更加喜欢漂亮的礼服。
过段日子,让王牌定制帮我定制一件礼裙吧。她想。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疑问脱口而出:“福尔摩茜,刚才前台的
先生叫您‘牛津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我对外宣称的身份是牛津家族的一员。”福尔摩茜的脸上
露出淡淡的微笑。芙罗莉特可以感觉到,这股微笑里蕴含的感情是她
当前还难以理解的。
“能够拜托您一件事吗,芙罗莉特小姐。”福尔摩茜看向芙罗莉
特。
芙罗莉特凝视着福尔摩茜水汪汪的蓝色眼睛,仿佛里面蕴含着星
辰与大海。
“您请说。”
“我的姓氏,洛克伍德,在苏格兰……不,也许在整个大不列颠,
都是一个禁语。在外面请不要叫我的姓氏。如果遇到一定要叫姓氏的
场合,还请您叫我‘牛津小姐’。”
“苏格兰……”芙罗莉特呢喃道,“福尔摩茜是苏格兰人吗?”
“……不再是了。”福尔摩茜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您……应该无法理解。大英帝国,或者说,联合王国……有放
眼全世界都少见的国家体制。”
“我大概有一部分了解。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它们本不
应融合为一个国家,不是吗……”
“老爷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一直把它记在心里。”福尔
摩茜扭头看向一旁的镜子。镜子里,正倒映着两人曼妙的身姿。“而
这段话对小康拉德则说过不止一遍。”
“是怎样的一段话?”芙罗莉特小心翼翼地说。她非常想了解掩
藏在福尔摩茜身后的,她身世的秘密……以及联合王国的秘密。但她
害怕自己的求知欲表现在话语里会让福尔摩茜应激。
“‘你知道吗,福尔摩茜。’”福尔摩茜说。她正模仿着牛津的
语气。
“‘我们的祖先……是一群很可怕的人。’
“‘他们寄生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无情地掠夺、虚伪地欺
瞒、粗鲁地抢劫、残忍地杀戮,直到某一天……’
“‘他们发现自己成为了‘贵族’。’”
芙罗莉特盯着面前的镜子。镜子可以映照出人的外表,但是人的
心灵呢……几十年来,这面镜子映出了多少身着戎装贵服的人,而华
丽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
“而这样‘高贵’的身份绝非发自骑士精神。而是来自凶悍与无
情。在那样的年代,被称为一个‘绅士’……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福尔摩茜严肃地看着芙罗莉特神秘的异色眼瞳。
“而如今。我们所继承下来的高贵身份变成了荣誉的象征。所以
我们要尽自己所能,去做真正符合我们身份的事情。也算是替祖先赎
罪。
“我们是牛津家族。不是蹚津之牛。”
芙罗莉特点了点头。
她听得入了迷。这些话无一不说到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我知道您想要了解我的秘密。这么多年来,除了老爷和亚拉,
还没有一个人想要主动接近我呢。我对您越来越有兴趣了,芙罗莉特
小姐。”
福尔摩茜饶有兴趣地看着芙罗莉特。她说“芙罗莉特小姐”的时
候好像故意拉长了音调。
“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福尔摩茜。”芙罗莉特亲切
地微笑起来。
“不过,今天时间比较紧。试衣间也不是闲聊的地方。改些日有
空的时候,我再对您细说吧。”
芙罗莉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穿上衣服。她不禁脸一红。
“芙罗莉特小姐真是身材高挑呢。”福尔摩茜最后需要测量芙罗
莉特的身高。她被芙罗莉特修长的身材震撼了。“我即使穿着高跟鞋,
也不及您的身高。”
“谢谢你。”芙罗莉特很开心。身高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外在特
征。177 厘米的身高想必放在男性群体中也鹤立鸡群吧。
“我完成了。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芙罗莉特小姐。”福尔摩茜把
卷尺收起来,将衣柜里的连衣裙重新递给芙罗莉特。
“辛苦了,福尔摩茜。”芙罗莉特感激地说。
待她重新穿好连衣裙,福尔摩茜打开了试衣间的门。
“请您在此稍等一下。”
说完,她离开了房间。
试衣间里,只剩芙罗莉特一个人。
芙罗莉特重新四处审视了一下一号试衣间。她注意到,在房间的
一角放置有一个鹿头木雕。
她站起身来,走到鹿头木雕跟前。“鹿”的两只眼睛是两颗祖母
绿。反射着头顶上的灯光,就好像一直在盯着芙罗莉特看。
芙罗莉特不太了解英式装修风格。在房间里放一个鹿头雕塑有什
么寓意呢?
她无意中发现,鹿的其中一只角的末端缝隙比另一只大很多。难
道说……?
她抬起手,握住这只特殊的鹿角,试着朝下一扳——
咔嗒!
一道清脆的响声。芙罗莉特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松开鹿角。
只见侧面的墙壁赫然打开,露出了一个小缝。
芙罗莉特兴奋起来。多年来经历了无数的冒险,她感到自己的直
觉也越来越强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推开墙壁上的暗门,走了进去。
墙壁的另一侧是一个纯白的房间。房间的左侧墙壁上有一个架子,
上面摆满了各种……小玩意。芙罗莉特想了好几秒,还是无法把这些
东西统一地归一个类。房间正中央摆了一个长方体的皮质软座椅。
她先走近第一个架子。架子的第一层是各种手表。她仔细端详了
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第二层是打火机。但是这种打火机的型号巨大,芙罗莉特比量了
一下,自己的手掌大小差不多正好能握住这种打火机。
第三层是戒指。都是男士戒指,芙罗莉特没有太大兴趣。
这些小玩意为什么要被一个暗门挡住呢?芙罗莉特满头雾水。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福尔摩茜回来了。芙罗莉
特后背一凉,要是被她发现自己在这种地方……
但是现在根本来不及出去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去迎接福尔摩茜。
“天哪。芙罗莉特小姐,您竟然打开了这扇门。”福尔摩茜这样
说着,但语气并没有那么惊讶。
“我……非常抱歉,福尔摩茜,我无意中……”
“无需解释了。看来,你真的很有当一名皇家特务的潜质。”福
尔摩茜微笑起来。“不要紧张。这些东西本来也是我打算在您试衣结
束后给您介绍的。”
芙罗莉特这才注意到福尔摩茜的怀里捧着一套西装。
“……?”
“这一套并不是属于您的。”没等芙罗莉特发问,福尔摩茜就解
释道,就像是会读芙罗莉特的心。“王牌定制的试衣流程在整个欧洲
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会保留各种尺寸各种型号的衣服,在测量客人
身体数据后拿出对应的衣服先让客人试穿,然后再因人而异进行微
调。”
原来是这样啊。芙罗莉特点点头。
“如果您方便的话。请把这一件换上。”
芙罗莉特重新脱下连衣裙。福尔摩茜把套装拆散,让芙罗莉特一
件一件地穿上。
当她最后把扣子都系好时,她转头看向镜子。
天哪。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自己吓一跳。毕竟,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穿过
西装。
此刻镜中倒映的确实是个陌生又熟悉的矛盾体——羊绒混纺面料
的哑光质感中和了芙罗莉特姣好的面容,但垂坠的西裤又在脚踝处荡
开柔和的涟漪。
芙罗莉特伸出食指触碰镜面,低温的触感顺着指尖渗进血管,自
己和倒影的睫毛在同一个频率颤动。
镜子里的……真的还是自己吗?
“您的头饰很好看。芙罗莉特小姐。”福尔摩茜说。
芙罗莉特左右转转身。虽然身上穿着西装,但是因为头饰和耳环
的点缀,丝毫没有使芙罗莉特的美貌隐藏半分。说实话,这种感觉还
蛮奇特的。
不过,她还是发现了一处违和。她低头看了看。
自己穿着女式长靴。和西装搭配起来……很奇怪。
“芙罗莉特小姐。因为是试衣,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搭配合
适的鞋子。”
“麻烦了。”芙罗莉特说。这种违和感的确令自己非常不适。就
像是醇香的意式咖啡上面用了莱登炒面做拉花……啊啊,她不敢想下
去了。
“那么,请跟我来。”福尔摩茜推开墙上的暗门,带芙罗莉特来
到了白色房间里。
她让芙罗莉特在中间的座椅上坐下,然后拉开座椅另一侧的抽屉,
拿出了一双亮黑色高跟鞋。
“您看这双如何?”福尔摩茜询问道。
“非常合适。谢谢您。”芙罗莉特说。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
亮的高跟鞋,想必和西装应该非常搭配吧……
“按理来说。西装应该搭配牛津鞋。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英式谚语
‘牛津鞋,不雕花’?”
“没有……”芙罗莉特摇摇头。
“传说中。一些街头混混想要混进上流社会的舞会。因此就去裁
缝店定制了一套西装。而挑选牛津鞋的时候,他们觉得上面的雕花非
常好看,因此就选择了雕花牛津鞋。”
“然后呢?”
福尔摩茜突然停住,芙罗莉特忍不住问。
“在严肃的正式场合,穿雕花牛津鞋是不能被接受的,芙罗莉特
小姐。”福尔摩茜看着满脸写着好奇的芙罗莉特,“所以他们被拒之
门外。从此之后,‘牛津鞋,不雕花’就开始用来形容那些想要跻身
上流社会,却不懂得规矩的平层人。”
“但是……我觉得,人的身份是不能用外在去衡量的。”芙罗莉
特忍不住说。“我不喜欢这句谚语。”
“嗯。我也不喜欢这句谚语。”没想到,福尔摩茜语气平静地赞
同了芙罗莉特。“一个真正的绅士或者淑女与他们的出身没有任何关
系。也许生于一个贵族家庭就可以被称为贵族,但是如果没有学习的
精神,‘贵族血统’将会如猪血般廉价。而且,贵族礼仪并不是只有
贵族才可以学习。无论是谁,只要可以适应并且学习,就可以成为‘贵
族’。”
芙罗莉特看着福尔摩茜。她说出了和母亲曾经说得一模一样的话。
眼前的女子此时就仿佛自己的另一个精神导师。她看福尔摩茜的眼神
里又多了些许敬佩。
“牛津鞋……和牛津家族,有什么关系吗?”
“牛津这个姓氏来源于离伦敦30 英里远的牛津地区。而牛津鞋的
来源则是牛津最著名的大学——牛津大学。不过虽然二者来源不同,
但牛津大学的名字本质上也来源于牛津地区,所以严格说来,是有一
定关系的。”
“牛津庄园的位置也是在牛津地区吗?”
“牛津庄园位于牛津的边缘。距离伦敦仅有13 英里。因为老爷的
身份,会经常参加贵族们举行的集会。这些集会大都在伦敦地区举行。
牛津庄园的位置较近,所以两地来往很方便。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看到芙罗莉特只是不住地点头,福尔摩
茜问。
“目前……没有了。麻烦你了,福尔摩茜。”
“这是我的荣幸。那么现在,请试鞋。”福尔摩茜微微躬身,把
高跟鞋放在芙罗莉特面前。“如我刚才所说,西装理应搭配牛津鞋。
不过因为我们是女性,没有鞋子的硬性要求。芙罗莉特小姐喜欢什么
样的鞋子,就可以搭配什么鞋子。”
“这双鞋我就非常喜欢。”芙罗莉特脱下自己的长靴,换上高跟
鞋。她这句话一半是客套话,另一半也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自己上次
穿高跟鞋的时候还是在立陶宛参加皇家宴会,在那之后一直没有机会。
“您喜欢的话,这双鞋就送给您了。”福尔摩茜微笑道,“这个
房间里的鞋子都是我的收藏,几乎没有穿过。”
“真的可以吗?”芙罗莉特有些惊喜,“福尔摩茜小姐的藏品,
我怎好……”
“如果您是真心喜欢,就请收下吧。”福尔摩茜坚持说。“我其
实,并没有你看上去那么喜欢高跟鞋。”
“这是什么意思呢?”芙罗莉特想问,但是憋了回去。她发现福
尔摩茜的脸上又露出自己难以理解的表情了。
“谢谢你,福尔摩茜。”芙罗莉特最终只是单纯地道了谢。
当芙罗莉特重新站在镜子前时,她发现违和感完全消失了。取而
代之的比第一次还要强烈的震撼。
“你看上去太完美了,芙罗莉特小姐。”福尔摩茜也被芙罗莉特
与西装的适合度震惊了。
“我感觉……也非常完美。福尔摩茜。谢谢你。”芙罗莉特难掩
心中的兴奋,她的音调都高了半个八度。
“衣服有什么需要微调的地方吗?”
“没有。我穿上去感觉很轻盈。”
“那么,裁缝们将会按照这件衣服的尺寸为您缝制西装。”福尔
摩茜说。“不过在您换衣服前,我还需要为您介绍这个房间。”
芙罗莉特这才想起来隐藏房间的事情。刚才自己试衣服已经入迷
了。
“这些小物件为什么会被摆在隐藏房间里呢?”芙罗莉特疑惑。
福尔摩茜抬起右臂,把西装袖子朝下拉了一点,露出自己的手表。
“‘王牌定制’特制手表。这个手表的秘密只能对‘皇家特务’
成员公开。除了显示时间之外,表盘采用特殊的镁钾合金制成。只要
同时按动手表侧面的两个按钮,表盘就会被点燃,发出刺眼的强光,
暂时致盲敌人。但是只能使用一次。请谨慎。”
“不会烫到手吗?”芙罗莉特吓了一跳。
“手表的外壳采用了目前最有效的隔热材料。接触表身的皮肤只
会感觉有些温热,并不会被烫伤。”
芙罗莉特咽了咽口水。如果有不得不使用这种道具的场合……得
是多么危急啊。
“‘王牌定制’特制M.LG 型微型手榴弹。”福尔摩茜又拿起架子
上的打火机。
“等等……你说这是?!”芙罗莉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一颗M.LG 里含有50 克雷酸汞,足以制造一场小型爆炸。
杀伤力也许有所不足,但是其便携性超越了几乎所有同类型爆炸物。”
芙罗莉特惊讶得合不拢嘴。
“……”福尔摩茜放下“打火机”,从第三层拿了一块戒指。
“这个戒指也是一个很厉害的道具吧?”芙罗莉特问。
“并不是。”福尔摩茜简单地做了否定,“虽然我们也很想把戒
指改装成防身用具,奈何戒指实在是太小了。我们目前没法把一些行
之有效的功能设计进如此迷你的东西里面。”
“那么把戒指摆在这里……?”
“其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一旦有人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房间,也只
会认为这是一个陈列店主的个人收藏品之类东西的房间。其二,”福
尔摩茜停顿了一下,“让戒指发挥用途是我们的一个目标。摆在这里,
也可以敦促我们的技术部不断创新。”
“这些奇妙的道具都是谁研制出来的呢?”
“老爷,亚拉和我负责创造灵感。至于实现,就交给老爷组建的
技术部。技术部的成员大部分是物理学家和化学家。”
“好厉害……”芙罗莉特被迷住了。
有钱就是好啊。不知怎么,她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希望您仍有兴趣过目我们真正的集大成制作。”
什么?这些道具竟然还不算是“集大成之作”?那么……
福尔摩茜按了一下芙罗莉特面前的墙壁。她按下的那一小块墙壁
的另一端翘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把手。她拉住把手,用力向上一抬—
—
暗柜里的东西映入眼帘。
是……枪。
芙罗莉特定睛一看,里面有三把韦伯利-斯科特手枪、一挺DP 系
列的轻机枪,还有一把……雨伞?
“这是什么?”芙罗莉特的眼睛盯着雨伞。
“我们的技术部尝试在雨伞的内部构筑一把步枪结构。同时,技
术部在王牌定制裁缝们中集思广益,研制出了一种韧性极高的布料。
结合精密的力学技术,这把雨伞撑开后可以抵挡10 颗以上的.25 口径
手枪弹。不过,仍然无法抵挡拉栓式步枪弹。”
“好神奇啊。”芙罗莉特掏出了自己的“杀戮女神”,用手比量
子弹的口径。
“您的手枪使用的是狙击弹。”福尔摩茜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结
论,“应该可以轻松射穿这种布料吧。请问您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请便。”芙罗莉特抓着枪管,把“杀戮女神”递给福尔摩茜。
福尔摩茜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阵。
“真是一把完美的手枪啊。”她赞不绝口。“请问这把枪是您在
哪里得到的?”
“德意志柏林的一家武器店,”芙罗莉特陷入回忆。“武器店的
店主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的朋友帮我定制了这把手枪。”
“德意志、柏林……”福尔摩茜自言自语道。“我记下了。”
她又指了指暗柜。
“这是我们皇家特务成员的制式手枪。以斯科特手枪为底,加装
了一个枪管。下挂枪管可以发射信号弹,用于表明自己的位置。信号
弹的成分主要是镁,因此也可以打出去当燃烧弹使用。也可以发射霰
弹,但是目前技术能力还不足,卡壳的概率比较大。加上弹容只有一
发,所以目前下挂枪管默认装填有一颗信号弹。”
芙罗莉特刚想说什么,福尔摩茜又开口了:
“遗憾的是,芙罗莉特小姐的手枪是左轮手枪。没有办法加装下
挂枪管。”
福尔摩茜是会读心术吗?芙罗莉特感觉她好几个没有问出去的问
题都提前得到了答案。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
“那么……那根铁棍又是什么呢?”芙罗莉特发现暗柜的最下方
还有一根铁棍。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看成暗柜的一部分。
“电击棒。”福尔摩茜的语气很轻松,但是这个词就像在芙罗莉
特的身上打了一记重锤。
“伸缩式,最短可以压缩到不到1 英尺,完全伸展则有一米长。
可以在短时间内放出5000 伏的电。”
“(日耳曼语)我的天哪。”芙罗莉特已经不知道哪个英文单词
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哈哈。您可以说‘我的上帝’的。英格兰人非常喜欢用‘上帝’
这个词来表达惊讶。配合‘bloody’这个词更佳。”
“我的上帝。”芙罗莉特有样学样。
“口音再英式一点就更好了。”福尔摩茜笑了起来,“据老爷说,
您是莱登夏福特里奇人。但是您的英语真的很棒。”
“我从小,母亲就一直教我双语。据说为了让我掌握英语更快,
她怀孕时甚至会特意找来一些英国人作为聊伴。”
“请问您的母亲是做什么职业的?”
“自动手记人偶。你应该听说过……为别人代笔写信的职业。”
“高尚的职业。”福尔摩茜说。“战争年月时,是自动手记人偶
在传播希望。”
“还有爱。”芙罗莉特激动地说。“我的母亲,就是为了理解‘爱’
是什么,才决定做一个自动手记人偶的。
“……福尔摩茜?”
芙罗莉特本来以为福尔摩茜会继续赞同自己,没想到却没有等来
任何回复。福尔摩茜低着头。黑色刘海遮挡了她的半张脸。芙罗莉特
看不到她的表情。
“后来……她理解了吗?”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她是理解了。”芙罗莉特又开始紧张起来。她生怕自己哪
句话说错了。
“……也许有机会需要让您母亲帮我补补课呢。”福尔摩茜抬起
了头,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又是芙罗莉特难以理解的表情。芙罗莉特看到,她的眼角好像闪
动着泪花。
“抱歉。我失态了。”福尔摩茜深深鞠了一躬。“时间差不多了,
我想我们是时候出去了。请您把衣服换下来吧。”她径直走出了房间。
芙罗莉特凝望着福尔摩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后。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西装和脚上的高跟鞋上。
福尔摩茜·洛克伍德……这个浑身上下透着神秘的女子,究竟有
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啪!
一只木桶被重重地放在地上。木桶里装满了红色粉末。
“真是让您见笑了,贞德小姐。”黑色皮肤的亚拉斯托·缪拉正
在黑暗中翻找着什么。贞德正站在他的身后。他们正位于一个杂乱无
章的仓库里。“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乱七八糟……”
“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缪拉先生?”贞德小心地问。
“没关系。谢谢你。”亚拉斯托又拎出了另一只木桶。和第一只
不同,这一桶里装满了白色粉末。
“真抱歉。这些都是我曾经和小康拉德的道具……小康拉德走后,
这些就都废弃了。”
仓库里光线昏暗,但是贞德看到亚拉斯托的眼白泛红。
“我非常替您难过。”贞德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没关系。这些东西能够被重新启封,想必小康拉德也会很高兴
吧。”
亚拉斯托挽起袖子,露出自己两条肌肉发达的手臂,一手一只地
拎起两只木桶。
“我们走吧。”
“让我来帮您……”
“没关系。我还没到让一个小姐来帮我拎东西的年纪呢。”他笑
了笑。
贞德还想说什么,但是亚拉斯托已经离开了仓库。贞德只好跟着
他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前往了牛津庄园的前院。前院是一大片草坪,在边缘处
还有几棵橡树。草坪被打理得非常好,每一根青草的长度几乎都是一
样的。
“请问……这两个桶的用意是什么呢?”
亚拉斯托站定后将桶放下,贞德不解地问。
“据我所知,您有很好的体术。”亚拉斯托说,“不过,体术还
可以细化成不少东西。我认为你的格斗技巧未必齐平于身体强度。我
想要测试一下你的实力。”
贞德不想打仗。但是她听到“你的技巧未必齐平于身体强度”时,
她身体微微一震。
她回想起在柏林的那天夜晚,面对幽灵和亡灵的双人攻势时自身
的力不从心。
她又想起,在香榭丽舍军事基地的傍晚,那个自称“杀戮女神”,
名叫安德瑞娅·柯尔尼希的少女振奋人心的呐喊:
“凭借你的身体,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杀光啊!”
也许……跟着这位先生学习体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自己不愿冲突,但是当不得不冲突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可以
保护身边的人。
“接着。”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把木刀已经飞了过来。她连忙用
双手接住。木刀的刀刃已经被沾满了白色粉末,贞德一不小心沾了一
点在袖子上。她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来,想问亚拉斯托这样做的用意。但当她看向亚拉斯托
时,他正背对着贞德。他已经褪去了上衣,露出健美的上身。他的每
一块肌肉线条都是那样优美,无一不显现着充实的力量感。
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和贞德一样的木刀。只不过,他的木
刀上沾着红色粉末。
贞德发现亚拉斯托的胸前满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文身,好像还有几
个烙印上去的纹章。他灰白色的胡须掩盖了一部分痕迹,贞德看得不
是很清楚。
从他灰白色的胡须可以看出,他的年龄只在牛津之上而不在其下。
这样大的年龄还有如此健硕的肌肉,他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贞德
这样想着。
“来吧。尽管攻过来。”亚拉斯托摆出防御架势,示意贞德发动
攻击。
“(法语)失礼了。”贞德在战斗中话语一向很短。她抓着木刀,
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亚拉斯托。
这可是第一课,得给老师一个好印象才行——她这样想着,使了
一个假动作,先用木刀攻击亚拉斯托的面门。紧接着,把身体闪向侧
面,用刀刃攻击他的下摆。
亚拉斯托朝后退了半步,像是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贞德的假招。在
贞德攻向自己下摆后,他朝侧面一闪,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贞德的
手腕。还没等贞德采取行动,亚拉斯托借力猛地绕到贞德的身后。他
的木刀架在了贞德的脖子前。
“很遗憾。小姐,如果这是实战,你现在已经死了。”亚拉斯托
松开了贞德,说道。不过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单纯是陈
述事实。“不过,你使用的假招很妙。我遇到的大部分敌人使用假招
时都很生疏,他刚一抬腿我就知道他这是假动作。”
“您过奖了。正如您所说,我还有很多不足,仍需练习。”贞德
微微鞠了一躬。
“真是一个好丫头。”亚拉斯托看向贞德的眼神充满了欣赏,“说
起来,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一句法语?”
“是的……您能听懂法语吗?”贞德有一点欣喜。怪不得自己从
一开始见到亚拉斯托就感到有些亲近。
“(法语)在我的家乡,人人都说法语。法语是我的第一语言。”
“(法语)真的吗?恕我冒昧……您出生于法国的哪一个郡?”
亚拉斯托笑了笑。“我的出生地名叫奥坎布尔吉亚。位于非洲西
部。在我出生那年的十余年前,那里被法国占领。不过我现在已经没
有多少有关那里的记忆了。
“小姐您为什么会说法语呢?您不是莱登夏福特里奇人吗?”
“我是法国人。我的同伴,那位叫芙罗莉特的小姐是莱登夏福特
里奇人。我出生于法国南部……”她的眼神黯淡下去。
两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对方对于自己的家乡都有一段黑暗
的回忆。他们不愿回想起。
“好了,贞德小姐。如果用法语的话应该叫您琼安娜小姐吧。既
然您会说法语,那么我想我们的教学会方便很多。今后也请多指教。”
贞德又鞠了一躬。“有劳您了,缪拉先生。”
“叫我亚拉斯托就可以了。”亚拉斯托点点头,“如果你准备好
了的话,我们就开启第一课。”
“准备好了!”贞德握紧木刀。
“在我的家乡,刚才制服您的那一招被叫作‘奈提布拉哈’。翻
译过来就是‘眼镜蛇的死亡绞杀’。我们第一课的内容便是:如果您
被‘奈提布拉哈’绞中,您应该如何去破解。”
“那真是厉害的一招啊。眼镜蛇的绞杀,这名字听着就令人胆寒。”
“没错。这一招对付外行人简直是十拿九稳,但是对于内行来说,
它其实非常好破解。就像资深的捕蛇人面对眼镜蛇一样。”
“究竟应该怎么做呢?”贞德满脸写着期待。
“如果您愿意,我想先借助您做一个示范。”
“请便!”贞德很好奇这一招究竟会被如何破解,她大方地走上
前。
“现在,请您用我刚才的姿势架住我的脖子。”亚拉斯托躬下身。
“失礼了……”贞德走上前,学着亚拉斯托刚才的样子在身后用
木刀架住他的脖子。
“不对。以一个人正常拿刀的手势,刀刃应该与虎口反向。”亚
拉斯托指正道。
贞德脸一红。她下意识地采用了挟持人质的动作。在实战中,对
手是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地被用这种无解的姿势控制住的。
“非常抱歉!”她一边道歉,一边转换刀刃的方向。她注意到,
亚拉斯托的肩膀上还有很多类似鱼鳞的凸起。
待她把刀刃的方向转换正确之后,亚拉斯托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的。现在您用力把我死死绞住。”
贞德两臂加紧了力量。亚拉斯托被狠狠压在中间。
“要想破解这个招式……你需要这样——!”亚拉斯托把身体猛
地一抬,用右臂抓住贞德拿刀的右手,狠狠向下一压。
贞德本想飞快地用刀刃在亚拉斯托脖子上划出记号,但她的反应
明显慢了半拍。下一秒,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被亚拉斯托背摔到了
另一侧。
“嘿——!!”亚拉斯托大吼一声,这一下他几乎使出了全力。
为了不让贞德摔惨,他在收招时明显收了力道。这使得贞德的双脚稳
稳地落在地上。
“小姐……恕我无礼,您的体重?”亚拉斯托弯下腰,累得气喘
吁吁。
“啊。”贞德捂住了嘴。“您没事吧?非常抱歉!我以为您理解
我的身体情况的……”
“您不是有两条金属手臂?”亚拉斯托问。
“不……您说得不太准确。”贞德用手轻抚亚拉斯托的背,“我
脖子以下的下半身……都是金属。”
“我的天哪!”亚拉斯托难以置信地看向贞德。贞德把头深深地
埋在怀里。几乎所有得知她身体情况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知道真相
后,亚拉斯托会怎么做呢……贞德的心里忐忑不安。
“小姐。恕我直言,”亚拉斯托一本正经地看着贞德。“虽然不
知道细节,但是我知道,您变成这样的背后一定掩藏着极为痛苦的经
历吧。我真心地,替您感到悲伤。”他走过来拉住低着头的贞德。
贞德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亚拉斯托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亚拉斯托。
“但是,我更想说的是,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的结局,您可以用
另一种方式去接受它、利用它。”
贞德本是不喜欢听到这种话的。她下意识地有些排斥。但是亚拉
斯托仍在继续说着。
“你的身体,可以让你强大到足以保护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非
常能理解你厌恶这具躯体的情绪,但是既然事已如此,何不好好加以
利用呢?《圣经》里有一句话:‘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
开另一扇门’。虽然是痛苦的回忆导致了这具躯体的诞生,但是这具
躯体的存在允许你去做一些别人也许做不到的事情。这何尝不是一种
恩赐呢?”
贞德紧闭眼睛用力地甩了甩头。她从来无法,也不会把她的身体
与恩赐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这一直是她的红线。她非常抗拒。
她睁开双眼,想要厉声制止亚拉斯托继续说下去。
可是她猛然发现,亚拉斯托的眼圈正泛着红晕。他的表情非常严
肃,牙关紧紧地咬着。
贞德一下就看出来了。她的抗拒和愤怒顿时烟消云散。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亚拉斯托跪在死去的同伴们怒吼的场景。她
看到了,亚拉斯托不断地增进自己的体术,即使已经到了常人难以达
到的高度,却仍然没有保护住珍视之人的那种……绝望。
没错。这是一种绝望的神情。
因为很少照镜子,贞德对自己的各个表情都没有任何印象。但是,
自己在绝望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吧。她想。
“我能够理解您的痛苦。小姐。”亚拉斯托再次开口。“但是如
果这样的痛苦可以把我珍视的人从冥界带回来,我甘愿去承受。”
贞德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她可以感受到,心中的坚冰正在咔咔
地开裂。
“谢谢你。亚拉斯托先生。”贞德想不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在道谢。“您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还请允许我花一段时间去消
化……”
“没问题的,小姐。”亚拉斯托拍了拍贞德的胳膊肘。“希望我
可以帮到您。我认为您已经受过太多的痛苦了。不能再受到更多了。”
贞德的脸上浮现出了温和的微笑。她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像这样
微笑是在什么时候了。她的内心比刚冲泡好的玛德琳咖啡还要温暖。
“所以,您还想跟着我学体术吗?”亚拉斯托友善地笑起来。
“请务必赐教。”贞德恭恭敬敬地又鞠了个躬。她的心中,已经
把亚拉斯托当作自己的人生导师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运。六年前那个地狱一般的夜晚,她遇到了
天使一般的狄安娜和女神一般的芙罗莉特,把自己从万劫不复的深渊
中拯救了出来。在那之后度过的每一天都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她找到
了自己可以称之为“家”的布盖比利亚庄园;她目睹了柏林夜晚的万
家灯火;她瞻仰了白金汉宫的富丽堂皇……啊,她多么希望像这样美
好的日子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虽然她已经年过三十,但是在她心房中住着的也许一直是一开始
那个农夫农妇的女儿、采蘑菇的可爱小姑娘。
一定要变得更强才行……!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为了维持平凡且
幸福的生活!
“那么,如你刚才所见,我被‘奈提布拉哈’锁住后,需要先抬
起身子,为下一个动作蓄力,同时也提供动作的惯性。之后用自己与
敌人武器同侧的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腕。接着,用尽全力把重心下沉,
同时把自己当作支点,把在自己身后的敌人背摔到跟前。因为敌人的
体重是不确定的,所以最好使出你的全力。”亚拉斯托边说着,边做
着简单易懂的肢体语言。
贞德频频点头。亚拉斯托的讲解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经过
这一次讲解,她感觉自己已经基本掌握了。
“怎么样?想要实操一遍吗?”亚拉斯托问道。“如果你其中哪
里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随时告诉我。我会尽量讲解并演示得详细些。”
“我想我已经可以实操一下了。”贞德微笑起来。“亚拉斯托先
生的讲解非常通俗易懂。”
“是吗,那么来吧。”亚拉斯托招了招手。他绕到贞德的背后,
用“奈提布拉哈”架住贞德。
虽然他的动作十分标准,但是贞德能感觉出他收了很多力道。
“请使出全力吧,亚拉斯托先生。”贞德说,“我在训练中一直
把您当真正的敌人对待。所以也请您也暂时把我当作敌人。”
“好魄力。”亚拉斯托称赞道。他加大了力度,双臂上的腱子肉
全都紧绷了起来。
贞德感到身上传来巨大的压力。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去。
“嗬啊——!”
她一声大喝,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亚拉斯托的手腕,紧接
着后背一顶,用力把亚拉斯托向前摔了出去。
亚拉斯托后背结实地着地。但是他向远处翻滚了好几圈,化解了
贞德的余力。
贞德直起身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已经喘起了粗气。她看
向亚拉斯托,期待着他给出的评价。
“你做得非常棒,小姐。”亚拉斯托竖起大拇指。“竟然只看了
一遍演示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小姐您真的是天赋异禀。”
贞德难掩心中的欣喜。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被别人这么夸过。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体术这门学问了。
“过奖了,亚拉斯托先生。”贞德边喘气边说。“是您教导有方。”
“就当我们都很厉害吧。”亚拉斯托笑起来。“我想经过您的努
力练习,有朝一日一定会战无不胜的。”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突突声。贞德转头望去,一
辆罗尔斯&莱伊斯兄弟牌汽车正朝着庄园驶过来。
“是芙罗莉特回来了!”贞德叫道。
“是另外的那位小姐对吧。福尔摩茜带她去试衣了,想必现在已
经准备万全了。”
“您为什么不也教她体术呢?”贞德有些不解。
“我以为你是可以猜到的。”亚拉斯托笑了两声,“她是一位贵
族家的大小姐,还佩着西洋剑。我想只有老爷那样的人才有能力教她
吧。我的体术,说白了也就是土著人的野蛮格斗罢了。无法和尊贵的
骑士决斗相提并论。”
贞德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啊。”
车子驶向了后院,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你很想见她吧?今天的课先到这了。我们改天再进行吧。”亚
拉斯托走到树旁,取下了他的外衣。
“明天不行吗?”贞德很想见芙罗莉特。但是她对亚拉斯托的课
也有些意犹未尽。
“明天,我要带你们去见国王陛下才行啊。”亚拉斯托说。“不
过老爷让我带你们去的意思也只是由我来开车。陪着你们进王宫的应
该只有福尔摩茜一个人。”
“福尔摩茜小姐泡的茶很好喝。”贞德微笑起来。“如果您见到
她,请帮我转告。”
“哈哈哈,她听到一定会高兴吧。”亚拉斯托哈哈笑起来。“好
了,课程结束。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谢谢您!今天很受教!”贞德最后鞠了个躬,然后跑向后院去
了。
“芙罗酱!”贞德挥着手跑过来。此时,芙罗莉特刚从车上下来。
“伊莎。”芙罗莉特见到贞德过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你去干什么了?‘约定’是……”贞德忍不住问道。
“我会向你说明白的。”芙罗莉特摆了摆手,“这里不是讲话的
地方。我们先回去吧。”
她们对话的时候,福尔摩茜就站在一旁。虽然眼前的两个姑娘情
同姐妹,但是她的眼中却毫无波澜。
“嗯。听你的。”贞德很想立刻解决所有疑问,但她知道,芙罗
莉特总会为她说明白的。
“两位小姐。这边请。”福尔摩茜清了清嗓子,把手伸向一旁。
“我们走吧。”芙罗莉特走在前面。贞德跟在她身后。
“有时候觉得……有个女仆服侍……还真是幸福啊。”贞德小声
对芙罗莉特说。
“是吗?我觉得还好。”芙罗莉特回应道。“你把女仆的前提设
定为了福尔摩茜小姐吧?其实,我敢说,家族中聘请的大部分女仆其
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此话怎讲呢?”贞德不解。
芙罗莉特没有回话。因为接下来芙罗莉特的答复将会变得长篇大
论起来,她认为不再适合边走边说了。
福尔摩茜带领芙罗莉特和贞德来到了别墅二楼走廊尽头的两个房
间前。她用钥匙串打开房门,然后浅鞠一躬。
“这是两位小姐的房间。房间钥匙就放在茶几上,请两位离开房
间时务必带好钥匙并锁好房间门。”她介绍道。“两位小姐更希望什
么时候沐浴呢?”
贞德低下了头。芙罗莉特开口了:
“我一般在睡觉前沐浴。贞德小姐不太愿意沐浴,请您不要再过
问了。”
福尔摩茜有些疑惑。但是她发现了贞德在身侧握紧拳头的五指正
在逐渐消失,变成了一个整体。她瞬间明白了。
“好的。如果您没有什么别的需求,那我就先告辞了。如果您需
要女仆,只需要按响茶几上的电铃。如果您需要我亲自过来,请拨打
床头柜上的电话。电话簿在抽屉里,可以随时取用。上面的号码写得
非常清楚。”
“好啦。我们明白。”芙罗莉特说。“其实对待我们的时候可以
没必要这么拘谨的。毕竟,我是您的朋友嘛。”
福尔摩茜的手听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的。只要是您的需求的话……”
“这不是什么需求,福尔摩茜小姐。”芙罗莉特看着福尔摩茜,
“我想要您自发地对我们自然一些。”
“收到。两位小姐请先休息,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晚饭时
间,会有女仆来通知你们。”福尔摩茜只是刚才犹豫了一下,很快又
恢复到了标准的女仆形态。她鞠了一躬,离开了。
“我们进屋吧?”芙罗莉特问贞德。贞德正满眼欣赏地看着福尔
摩茜。
“你说……她会不会是哪家的大小姐啊……”贞德自言自语道。
芙罗莉特没说话。但是她的心里同意了贞德。如果自己在不知情
的情况下见到没有穿女仆装的福尔摩茜,一定也会这样想的。
“她很棒。很优秀。是一位完美的女性。”芙罗莉特完全没有收
敛她的赞美之词。
“那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当一个女仆呢?”贞德疑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我们先进屋吧。”芙罗莉特拉住贞德,走进了屋
内。
屋内是古典的英伦风装饰,但是和王牌定制裁缝店里还不太一样。
左侧中央是一张豪华的大床,另一侧是茶几和座椅。床旁有两个床头
柜,一个上面置有电话,一个上面放着一盏台灯。除此之外,房间外
是一个约有十平方米的阳台。因为拉着窗帘,芙罗莉特看不太清。但
是透过窗帘的镂空,芙罗莉特看到阳台上阳伞、躺椅、茶桌一应俱全。
“好豪华的房间啊。”贞德感叹道。芙罗莉特则一下跳到床上。
“呼啊呼啊!好软!”她用力伸展着自己的四肢。
“芙罗莉特……你可是大小姐哦。”贞德温柔地提醒。
“现在又没有别人看着。”芙罗莉特抬起脑袋。
贞德微笑起来。她默许了芙罗莉特的任性。
“明天就要去王宫见国王了啊……伊莎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们不是已经见过国王陛下一次了吗……”
“那只是一个相框而已。而且那一次,国王陛下是以‘皇家特务’
一员的身份来见我们的。但是明天在王宫里,他的身份可就是一国之
君了。”
“你很担心吗?”
“……有些吧。毕竟,大英帝国和莱登夏福特里奇……那可是天
差地别。”
“你不是曾经对我说过,判断一个人并不能完全参照这个人的身
份吗?”贞德坐在芙罗莉特身旁的床上。“而且,据我们先前的了解,
国王陛下非常平易近人,是民众公认的明君。”
“是的。我都知道……”芙罗莉特用手捂住眼睛,“我对与国王
陛下交谈这件事不感到担心。我害怕的是,掩藏在王宫里的‘绥靖者’。
“我们那天明确地把信交到了皇家卫兵的手里,但是国王陛下却
说‘并没有收到信’。甚至,他连我们来过一事都不知道。”
“是啊。”贞德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
个所谓的‘绥靖者’就是国王陛下最中意的大臣,或者是说……”
“就是国王陛下本人。”芙罗莉特抢了贞德的话。“不过我觉得
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刚才说得我能够理解。如果绥靖者是国王
陛下的亲信,他是否有可能不相信我们。”
“没错,而且,我们还不清楚国王陛下的立场。虽然他是维和组
织‘皇家特务’的一员,但是我害怕他对于绥靖政策的立场不够坚定。”
“这是个问题啊。”芙罗莉特坐起身来。“明天,我们要想尽办
法查出这些事情。”
咚咚咚!
“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去享用吧。”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了女仆的声音。
“走吧伊莎。重点要放在明天。今天我们先好好养精蓄锐。”
芙罗莉特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向贞德伸出一只手。
贞德微笑起来。她拉住芙罗莉特的手,被她从床上拉起来。
两人打开门,门口有一个女仆正在等候。女仆鞠了一躬,引领她
们到了餐厅。
离着很远,芙罗莉特就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气。这样的香气她非
常熟悉,是油炸食品的味道。
女仆打开门,示意芙罗莉特和贞德进去。芙罗莉特瞧了一眼,餐
桌上空无一人。
“请问,牛津先生今晚不在吗?”
“老爷有一些公务需要忙。已经提前吃完了。”女仆鞠躬答道。
芙罗莉特点点头。她走到餐桌前坐下,围上餐巾。
面前是一个铁制的盘子,上面盖着盖子。香气正是从盖子下冒出
来的。
女仆走过来将盖子揭开。盘子里,金黄的炸鳕鱼还在吱吱冒油。
炸鱼的旁边是同样金黄的薯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迷你的英式汉堡。
“谢谢你!”芙罗莉特向女仆道谢。
“祝小姐用餐愉快……”女仆满脸通红,连忙鞠了一躬离开了。
芙罗莉特拿起刀叉。一下午的奔波让她饥肠辘辘。没有什么是比
一道美味的料理更能治愈身心的了。
“慢点儿吃。”贞德坐在芙罗莉特旁边。她看出芙罗莉特很饿,
忍不住叮嘱道。
“嗯。我会的。”芙罗莉特答应着,切了一小块鱼肉。鱼肉的外
皮金黄酥脆,但是内心却是雪一样的白。鱼肉肌理丝丝分明,散发着
极其诱人的香气。芙罗莉特再也忍不住了,她用叉子叉起鱼肉放进了
嘴里。
雪白鳕鱼裹着薄如蝉翼的面衣,咬下去时,外皮的酥脆声如浪花
轻碎,内里鱼肉却似凝脂般柔嫩,渗出带着海洋气息的甘甜汁水。
“(日耳曼语)啊,太好吃了……”芙罗莉特陶醉地说道。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嘴,四下看去。餐厅里空无一人。
“哈哈哈。没关系,芙罗酱。周围没有人。”贞德笑起来。“看
得出来,这道料理非常美味。”
“是啊,太美味了。”芙罗莉特的眼角甚至闪动着泪花,“我开
始理解为什么英国人管它叫作‘国菜’了。”
芙罗莉特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不一会儿,炸鱼和薯条都被她
扫荡一空。
贞德饶有兴致地看着盘子里仅剩的汉堡。作为英式汉堡,它的内
里只有一块肉排,不像日耳曼式汉堡那样里面夹有好几块超厚的肉排。
也许是考虑到了芙罗莉特的食量,汉堡的个头并不算大,即便如此,
里面好几层的生菜、煎蛋和培根还是使汉堡看上去十分厚实。
贞德张开嘴,把手指放在嘴边比量了一下。
“不,伊莎!不是这样吃的!”芙罗莉特发现了贞德的动作。她
笑起来。
“可是,在德意志的时候——”
“英式汉堡是比日耳曼式汉堡要厚很多的。正因如此,它不能按
照常规的方式去啃食。”芙罗莉特就像是一个餐桌礼仪老师,耐心地
讲解着。
她用叉子叉起最上面的一层汉堡坯,倒扣着放在盘子里。接着,
把剩下没那么厚的汉堡均匀切成小块。
“原来是这样啊。”贞德恍然大悟。“你真厉害,芙罗酱。我感
觉你什么都会。”
“在我小时候,母亲教给了我英式汉堡的吃法。”芙罗莉特有点
害羞,“没有啦,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前些日在家,亚瑟还教我了
许多新的东西。比如什么,量子……还有物理学什么的。哦,好像是
量子物理……”
两人在欢声笑语中吃完了晚饭。芙罗莉特让贞德先行回房,她自
己则去了浴室。
浴室的大门紧闭。芙罗莉特轻轻敲了敲门。
“有人吗?”
里面没有人应答。芙罗莉特把门拉开,闪身走了进去。
更衣室里雾气缭绕。因为储物柜都是有门且带锁的,芙罗莉特不
知道里面是否已经有人了。
这样的时间,里面大概率没有人吧……?
她这样想着,坐在椅子上,轻轻褪掉衣服,放进储物柜里锁好。
她又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了浴巾披在身上,然后走进了里屋的浴间。
浴间的温度非常高。芙罗莉特打开门的一刹那,感到一股热浪扑
面而来。芙罗莉特其实还不讨厌这种温度。在初春的寒凉季节,泡一
场微烫的热水澡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她定睛一看,浴池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黑色齐耳短发、湖蓝色眼睛——福尔摩茜!
“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我刚在门口问了,但是
没人回答……”芙罗莉特满脸通红,她紧张地语无伦次。
“没关系。小姐。为什么你要这样紧张?明明我这样的佣人是没
资格与您一起洗澡的。”福尔摩茜微笑起来。“过来坐下吧。这间浴
室本身就是可以供好多人洗澡的。”
“打、打扰了……”芙罗莉特的脸还是红的,不知道是因为热还
是害羞。她用脚尖点了一下水试了试水温,然后迈步跨进水里。
“哈啊,还有点烫……嗷嗷!”芙罗莉特把刚泡进水里一半的身
体又拿了出来。
“不习惯水温吗?我这就给您加热水……”福尔摩茜连忙站起身
来。
“不,不用啦。我喜欢稍微热一点的水。”芙罗莉特摆摆手,“过
一会我就会适应了。”
“那好吧。”福尔摩茜重新坐进浴池里。
没过多久,芙罗莉特已经可以把全身都泡在浴池里了。
“真舒服啊~”芙罗莉特闭上眼睛,痛快地说。自己有多久都没有
泡过这么舒服的澡了呢……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突然听到身旁哗哗的水声,连忙睁开眼睛。
“福尔摩茜小姐,您泡完了吗?”
“我来给您搓背。”
芙罗莉特的脸又一次红到耳根。
“真的可以吗……”
“别忘了我是一名女仆,芙罗莉特。这是我的天职。”
“可是,女仆不是为了收入才会去做女仆的吗……”芙罗莉特问
到一半,突然感觉这个问题不太合适,连忙收住了口。
“并不是这样的。”福尔摩茜抓住芙罗莉特的双肩,把她的身体
轻轻转过来。“我是牛津家的家族女仆。我的奉献应与牛津家的需求
一致。我心甘情愿这样做。”
她脱下芙罗莉特身上的浴巾。芙罗莉特白玉一样无瑕的后背一览
无余。
“您的身体真是美丽啊。”福尔摩茜说。
“是这样吗?但是我有时候也会羡慕母亲那样的身体……”芙罗
莉特害羞地小声说。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母亲满是伤疤的后背时满
脸敬佩的神情。“我觉得伤疤也是一种勋章。”
“我记得您的母亲是自动手记人偶?”福尔摩茜拿起浴巾叠成方
块,开始在芙罗莉特的背上轻轻碾搓。
“她年幼时隶属于莱登夏福特里奇陆军,从大圣堂战役开始第二
年一直战斗到战争结束。在战争结束后,她才成为了自动手记人偶。”
“年幼时参军?”福尔摩茜微微皱起眉头。
“是的。她7 岁那年入伍……”
福尔摩茜没有说话。
“不……”芙罗莉特本想解释什么,但她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一国的军队利用一个年幼的女孩在前线拼杀……战后还包
装成“莱登夏福特里奇的最强少女兵”……
这样的军队,在一个外国人眼中,一定是非人道的恶魔军队吧。
不过,在自己的眼中,莱军又是什么样的呢……
“别担心,芙罗莉特。”福尔摩茜把右手放到芙罗莉特的肩膀上。
“您不需要去思考什么。您应该庆幸,您的母亲活了下来。而您则应
该尽全力去阻止世界上继续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您现在正在这样做。
您在尽力实现世界和平。一旦实现,这样的事情不也就不会再发生
了?”
“嗯。谢谢你,福尔摩茜。”芙罗莉特拉住肩膀上的那只手。“我
觉得我已经很幸运了。我出生在一个已经远离战争的家庭,而且有能
力去支持我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我也多么希望我心里热爱的,我
的祖国……是一个完美的国度、一方净土、一片乌托邦……但是,仅
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实现。我能做到的,就是尽我的全力去维护世界和
平。我不希望再有人受战争之苦了……我见过太多的人被战争所伤了,
包括我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至少,老爷一定会支持您的。”福尔摩茜说,“老爷把他的一
辈子献给了和平事业。在老爷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加入红十字会,
在全球各地运送人道主义物资了。不过老爷主要的活动地带还是非洲。
从最北方的埃及到最南方的南非,老爷都跑了个遍。”
“那,亚拉斯托先生,是不是就是他在非洲结识的?”
“是的。他在非洲的奥坎布尔吉亚遇到了亚拉。当时的亚拉用的
是他的部落名缪拉,是部落里一名出色的战士。但是他因为反抗法国
殖民者统治被下了通缉令。是老爷救下了他。”
“原来是这样啊。但是,你这样告诉我他的身世,真的没问题吗?”
芙罗莉特有些不自在。
“别忘了。我是女仆。女仆们最八卦了。”福尔摩茜露出了一抹
坏笑。
“好吧。实际上,亚拉并不反感我告诉别人他的身世。”看着芙
罗莉特认真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虽然他现在已经没有
对于家乡的记忆了,但他还是对之前的自己非常自豪。因为在那样的
环境之下,懂得反抗的人不多。”
“反抗啊。我也很喜欢有反抗精神的人。”芙罗莉特握紧拳头。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女校的情景。
“伺候丈夫”?“贤妻良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自己的人
生,明明应该自己去支配才对。
带着这样想法的芙罗莉特,最终走向了和平信使之路。
“啊,有点晕……”芙罗莉特想要站起来换个姿势,突然一阵头
晕目眩,伏倒在浴池里。
“您没事吧?”福尔摩茜问。她连忙搀住芙罗莉特。
“抱歉,福尔摩茜……光顾着聊天了。泡的时间有些长……我先
出去了。”她拿过福尔摩茜手里的浴巾,从浴池里挣扎着爬出去,把
浴巾拧干披在身上。
“我来帮您。”福尔摩茜也抓起自己的浴巾走出浴池,走过来扶
起趴在地上的芙罗莉特。
“多谢你了……”芙罗莉特感觉太阳穴胀痛,就像是发烧了一样。
视野的周围有星星在转。
福尔摩茜带芙罗莉特到了更衣室。更衣室的温度相对没那么高,
芙罗莉特清醒了一些。
“我扶您回房间。衣服我之后会为您洗好烘干再送过去。如果您
需要其他衣物,可以从房间的衣橱里拿。”
准备得真周到。可是现在芙罗莉特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她从来
没想过泡得久了竟然会这样难受。她只是点了点头。
福尔摩茜搀扶着芙罗莉特,两人就这样披着浴巾,一步一步地回
到了房间。
“请先在这里坐好。”福尔摩茜把芙罗莉特安置在椅子上,然后
走到床前把被子掀开。之后,她又拉着芙罗莉特把她放到床上并盖好
被子。
“我不打扰您了。祝您晚安。如果有需要,请随时按铃。”福尔
摩茜说完,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芙罗莉特没听到这句话,她的意识很恍惚。她只觉得自己身上捆
着一个不舒服的东西。她在恍惚中挣扎身子,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束缚。
芙罗莉特从来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一觉。第二天天边刚露出鱼肚
白,她才悠悠转醒。
“呼啊……早上好……”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用力伸了懒腰。道完早安,她才想起昨
晚自己和贞德是分房间睡的。
习惯成自然啊。她哑然失笑。
说起来,不止昨晚的觉,今天连懒腰也如此轻松。这是为什么
呢……
她在睡眼惺忪中低头看去,顿时睡意全无,连忙用被子盖住自己
的身体。
原来昨晚睡觉时自己什么也没穿吗?诶诶???
……
她这才想起来昨晚晕倒在了浴室里,是福尔摩茜扶自己回来的。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她掀开一旁的被子,睡梦中挣扎掉的浴巾还夹在里面。浴巾里残
留的水把床弄湿了一大片。哎呀,这可不好办了……
一会得去告诉女仆才行。她这样想着,连忙起身在柜子里翻找衣
服。
话说,原来裸睡这么舒服的吗?得到了一个了不起的经验呢。
不一会儿,她穿搭完毕。上身是华丽女式连衣裙,下身则是白色
长袜和棕色长筒皮靴。今天毕竟要去见国王,还是要穿得稍微正式一
些的。
她坐在梳妆台前,把头饰和耳饰别好,绕着后脑编了一串麻花辫,
并系上红色丝带。她又简单地在脸上上了淡妆。梳妆完毕,她对着镜
子欣赏了一下,确保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间。
她率先敲响了贞德的门。只过了两秒,门就被打开了。
“芙罗酱?你没事吧?我昨天听女仆说你在浴室晕倒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不如说,因为这件事,我睡得很舒畅。”
芙罗莉特抚摸贞德的胳膊。
“那就好……”贞德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闪躲。
芙罗莉特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上穿了一套英式花裙。虽然颜色很
朴素,但花边十分华丽。除此之外,她的头上还戴了一顶小的女式遮
阳帽。在芙罗莉特的印象里,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打扮自己。
“很漂亮哦,伊莎!”芙罗莉特主动夸赞道。“非常适合你!”
“真……真的吗……昨天女仆对我说可以随意选衣橱里的衣服,
我就选了这一套……真的不会很奇怪吗?”
“没有。感觉这种花式长裙格外适合伊莎呢。我穿上去就没有那
么好看。”
“毕竟芙罗酱一直都很好看嘛……”贞德脸红了。“对了,时间
差不多了吧。我们是时候去见国王陛下了。”
“是啊。我们先去找福尔摩茜,她应该都帮我们安排好了。”
贞德点点头。两人走下楼梯,来到别墅的前门。福尔摩茜和亚拉
斯托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早上好。两位小姐。请跟我们来吧。”福尔摩茜对两人行了个
礼,带领她们来到了前院草坪前的道路上。这里已经停了一辆罗尔斯&
莱伊斯兄弟牌汽车。
福尔摩茜替两人拉开门,她们坐了进去。接着,福尔摩茜坐进了
正驾驶,亚拉斯托坐在副驾。
芙罗莉特想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福尔摩茜又像是读出了她的
心,直截了当地说:
“亚拉不会驾驶交通工具。无论是自行车,汽车还是飞机都不行。”
“我是个比较粗鲁的人。不会操纵这些机械。”亚拉斯托不好意
思地挠挠头。
“没关系的,您完全不需要感到抱歉……”贞德连忙说。
“放心吧,小姐。”福尔摩茜发动汽车,向前驶去。“亚拉非常
乐观。”
贞德又悄悄瞧了一眼老师的侧影,确认他没有在自责,这才放下
心来。
车子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行驶。来牛津庄园的时候,芙罗莉特专
心于对话,完全没有注意沿途的风景。她这才发现即使是英国这样的
岛国,也有如此大的旷野。这让她想到了莱登夏福特里奇的琥珀特区。
整个莱登夏福特里奇的北方平均宽度40 公里的一大片区域被称
为“琥珀特区”。从西北至东北被细划分成三个,依次为“拉凡瑟·琥
珀特区”“海伦娜·琥珀特区”以及“玛荷洛伊·琥珀特区”。特区
的意义是把中部及南方高度发达的城市网与北方的加尔达里克王国隔
离开,同时避免北方边境地区的莱登人再次叛变。
这是比较动听的说法。芙罗莉特心里清楚,所谓“特区”,就是
莱登王室和政府都不愿开发、不愿给予资金的一片“被遗忘的区域”。
毕竟根据莱登夏福特里奇老王室大臣们的预计来看,一旦北方再次发
生叛变,或者加尔达里克再次南下,战火将会摧毁全部的“特区”区
域。而政府开发特区的资金就会付之一炬。这也就是莱登夏福特里奇
南北方经济差距如此大的原因。
那么,在国情完全不同的大不列颠,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原野未
被开发呢?
芙罗莉特忍不住问了出来。坐在前座的福尔摩茜稍稍思考了一下,
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这一片区域严格来说也属于牛津地区。牛津地区的人口数量相
对较少,因此这样的地区没有必要全部开发为城市。
“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福尔摩茜回头看了一眼芙罗莉特,
发现她在认真地倾听。“其次的原因,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原因……
因为大英帝国是世界上最早实现工业化的国家之一,因此在我们这里,
‘城市’其实是与‘工厂’画等号的。以现在的伦敦为例,城市里有
一半以上的地区是工厂。每天产生的浓烟遮天蔽日,所以伦敦也被外
国人……称为‘雾都’。”
芙罗莉特想起第一天来伦敦时候的感受。她本能地排斥这样的城
市。她想起母亲曾给自己讲的,远在美国的“圣丹尼斯”城。作为纽
约和新奥尔良之间的中转站以及东部沿海城市,圣丹尼斯兼属工业城
市、港口城市和铁路城市。因此免不了有大量的工厂。母亲也对自己
表示过对“文明”这个词的理解,因为在当时的美国人眼里,工厂、
秩序、建筑群,就是“文明”的象征。而像英雄一般的亚瑟叔叔和母
亲同样反感这样的“文明”。芙罗莉特先前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她现
在好像若有所悟。
“而老爷不喜欢过度的工业化。工人的工时得不到保障,且工厂
排出的废气会影响人们的健康。据老爷调查,伦敦内有接近四分之一
的工人死于肺部疾病。”
“牛津先生真善良啊。”芙罗莉特打心里佩服这样的绅士。
“他把毕生的事业献给了他人。”亚拉斯托说道。“我曾经还天
真地认为所有的贵族都和他一样……”
“‘贵族’做过太多罪大恶极的事情。老爷秉持的信念一直是赎
罪。”福尔摩茜补充道。“明礼,方能成人。而成为一个贵族,成为
一个绅士的前提,是先做人。很遗憾的是,现在绝大部分的高层都没
有意识到这一点。”
两旁的原野慢慢开始变成平房。渐渐地,人造的道路出现了。芙
罗莉特摇下车窗,探头向外看去。
伦敦出现在眼前。城市上空漂浮着聚成团的烟雾,所有建筑的上
半部分都模糊不清。这还是芙罗莉特第一次在市区外看伦敦。
车子进入城市,在建筑中穿梭,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白金汉宫前。
这一路是如此畅通无阻,芙罗莉特都有些意外。
“为什么王宫前都没有岗哨呢?”芙罗莉特发问。
“并非没有岗哨。”福尔摩茜否认道,“只是,我们乘坐的是罗
尔斯&莱伊斯兄弟公司为牛津家族单独定制的车型。只有牛津家族才有
这种车。岗哨见到我们是默认放行的。”
芙罗莉特点点头。车子旁边就是白金汉宫的大门了。福尔摩茜对
亚拉斯托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打开车门下了车,并帮芙罗莉特二
人打开车门。
芙罗莉特有一些疑惑,但还是下了车。她回头看了一眼,贞德并
没有在意太多,一边左右看着一边下了车。因为风有些大,她用一只
手按住帽子。
贞德下车后,亚拉斯托朝驾驶座上的福尔摩茜点点头,福尔摩茜
会意地把车开走。
“跟我来吧,小姐们。”亚拉斯托行了个礼。
芙罗莉特拉着贞德上了台阶。亚拉斯托走在最前面,他只是向门
前的皇家卫兵欠了欠身,卫兵们就敞开小门,让他们走了进去。芙罗
莉特敏锐地注意到,这两个皇家卫兵和她第一次见到的两个不是同一
个人。
可是现在的重点是,接下来就要见英国国王了……芙罗莉特的心
提到嗓子眼。她偷偷看了看贞德,她仍然是满眼的好奇。
“福尔摩茜去哪了?”王宫里非常寂静。芙罗莉特压低声音,用
最简短的话偷偷问亚拉斯托。
亚拉斯托没理芙罗莉特。芙罗莉特有些疑惑,但她看出来亚拉斯
托并没有其他意思。也许是仆人的职业操守吧,她想。
她跟着亚拉斯托走上旋转楼梯,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小型会议室前。
芙罗莉特听到会议室里传来对话声。因为关着门,所以听得不是
很清楚。
亚拉斯托看了一下旁边墙上的挂钟,接着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请进。”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亚拉斯托拉开了木
门,在一旁低下头去。芙罗莉特和贞德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的上座坐了一个老者,年约六十岁。他戴着半月形眼镜,
穿着一身戎装,胸前和肩膀上戴满了各种勋章。
芙罗莉特一眼就认出了他胸前的英王室勋章,她连忙单膝跪地。
“不用了。快起来吧。”英国国王乔治五世温和地说。“现在是
我的私人时间,所以不用拘谨。当成一场小小的茶会就好。”
“了解……”芙罗莉特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她没想到现实中的
英王是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国王
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满头黑色的短发,因为打了头油,看上去油光锃亮。他穿
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脸刮得非常干净。除此之外,他有些弯腰驼背。
奇怪的身姿搭配全身的西装显得格外违和。芙罗莉特不由得一皱眉。
“啊。这位就是首相张伯伦先生。你们之前应该还没见过他吧……
阿尔托尔,这两位是来自莱登夏福特里奇的和平信使。”国王分别给
双方做了介绍。
“初次见面……阿尔托尔·张伯伦。”
张伯伦机械地走上前,朝芙罗莉特伸出手。
“你好。”芙罗莉特硬着头皮和这个油腻的男人握了手。
“好了。接下来的时间我安排给了这两位小姐……你先走一步吧。”
乔治五世说。“之后你们肯定还有机会见面的。我有预感你们一定有
很多可以聊的东西,哈哈哈……”他笑起来。
张伯伦朝国王鞠了个躬,然后离开了。因为他的背本来就是驼的,
鞠躬之后整个上半身有两道弯,看起来十分诡异。他离开房间的时候,
用异样的目光看了芙罗莉特一眼。
门关上后,乔治五世往自己的杯子里满了茶。
“坐吧,两位小姐。”国王一伸手。
芙罗莉特和贞德在国王身旁的两侧落座。
“说吧……你们昨天不是说有事想要亲自见到我说?”他喝了一
口茶。
“国王陛下……我们莱登夏福特里奇的国王奥斯托夫陛下给您写
了一封亲笔信,托我送达到您手里。但我和这位小姐昨天被卫兵拒之
门外。他们答应我把那封信送到您的手里……但是您好像没有收
到……”
“啊,是这样。”乔治五世坐起身来。“首先要和两位小姐说明
的是,我一般是不会亲自接待任何外国使者的。无论是外交大使还是
你这样的和平信使……最多由首相,也就是刚才你见到的那位去接待。
但是昨天你出现在了王牌定制的会议桌上,你对于我来说的身份就不
只是一个小小的莱登夏福特里奇和平信使了。更何况,我对你们国王
的政策非常赞许。我本身就有意找你聊聊。”
“感谢您,国王陛下。”芙罗莉特的语气充满了诚恳,“如果我
们的国王奥斯托夫陛下知道了您的想法一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好啦。言归正传。虽然那封信我并没有收到,但是你们是否知
道那封信的内容?可以直接转告给我。”乔治五世说。
“……抱歉,那封信送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就是被火漆封死的,我
们也不知道信的内容。”芙罗莉特小声说。
“这样啊。”乔治五世有些失望。“你确定那两名卫兵拿走了那
封信?找他对证不就好了。你们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吧?”
“那两名卫兵认出了莱登夏福特里奇皇家火漆,因此答应我们把
信转交给您。长相也许无法同您描述,但是重新见到他们的话,我一
定还是可以认出他们的。”芙罗莉特做了肯定。
“那好办。”国王点点头,“亚拉!”他抬高了声音。
门被开了一道缝,亚拉斯托闪身走了进来。
“您叫我吗,陛下?”他深深行了个礼。
“你带她们去见王宫的卫兵吧。”乔治五世对亚拉斯托说。“如
果找到那两个家伙,必须问清楚信去哪了。以及,他们为什么要藏匿
那封信。”
“等等,国王陛下……”芙罗莉特突然说。
“什么事?”乔治五世抬起眉毛来看芙罗莉特。
“我来见您……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芙罗莉特沉下脑袋。
“另一个目的?”乔治好奇地趴在桌子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芙
罗莉特。“尽管说吧。”
“我在德意志,受您的表哥……德皇凯撒——威廉所托,来给您
捎一份他的口信。”
听到“德皇凯撒”这个词,乔治五世眉头紧锁。
“警告你一下,小姐。”他严肃地说。“你最好不要在我的民众
们口中提到凯撒这个词。自从一战以后,他们对德意志的仇恨达到了
顶峰。”
芙罗莉特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生怕乔治五世震怒。
“不过,威廉啊……我已经有将近三十年没有见到他了。上次与
他通信还是在1914 年。普林西普刺杀斐迪南大公夫妇后,我让基奇纳
给威廉发了一封电报。”
“那么,凯撒当初是如何回复您的呢?”芙罗莉特问道。
“他当初没有电报回复我。”乔治五世抬起头来,陷入沉思。“但
是,他用行动好好‘回复’了我。他在第二天就对我宣战了……这速
度比他小时候把我的塑料士兵玩具都扫到地上的速度还快。”
贞德捂住了嘴,像是在偷笑。
“在那之后,我和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乔治五世再次看向芙
罗莉特。“所以,他的口信是什么?”
“我在柏林的地牢里亲自见到了他。他从被逼退位后就一直被夫
洛达·亥利斯软禁在那里……您知道夫洛达·亥利斯吗?”
“有所耳闻。据说他正在德意志进行改革。跳梁小丑罢了。”乔
治五世轻描淡写地说。
“不,国王陛下。我认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跳梁小丑。”芙罗莉
特严肃地否定,“他是一个战争疯子,一个野心家。您知道亨利克·莫
顿吗?夫洛达称他为自己的导师。”
“亨利克·莫顿。我知道他。包括后来奥利弗给我说的,他就是
整个一战的罪魁祸首。”乔治五世点头。
“夫洛达·亥利斯正在策划一场更甚于一战的战争。他妄图吞并
整个欧洲。”芙罗莉特紧握的双拳中渗出汗水。“德皇凯撒威廉大人
想让我告诉您……他希望您能够抓紧备战。如果不把夫洛达·亥利斯
扼杀在摇篮里,恐怕欧洲又要迎来一场空前的浩劫。”
“备、战?”乔治的面色凝重,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为什么我要备战?我穷尽一生,为的就是给我的民众争取和平……
而这个已经退位了的蠢蛋想让我主动备战?”
芙罗莉特非常着急。她的声调忍不住提高了。
“国王陛下,请您三思!绥靖政策确实能够争取到短暂的和平,
但一旦德军壮大起来,可就是一场无可避免地更大的战争了啊……”
“好了,不要再说了。”乔治五世摆手制止了芙罗莉特。“我那
个表哥是何居心,我心里有数。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使我现在想要
备战,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刚帮民众争取到了十余年的和平,
如今我突然说要重新备战……无疑会民心尽失。你想象一下,如果你
让你们的国王备战,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一战结束之后,不会再有人
想要战争了。如果你在几年前来到伦敦,你就会发现失业的工人们站
满了街头,财政赤字充斥了账表,游行抗议的人们遍布每一条大街小
巷……那样的场景,与地狱又有什么样的差别?而目睹了那样的场景,
又怎肯重新宣布备战的消息呢?”
芙罗莉特被怼得哑口无言。她非常了解那样的场景。在自己小的
时候,莱顿也经历过一次经济大萧条。当时的芙罗莉特还把那场景误
认为了某种庆典……而在自己长大后,每每回忆到那次经历,她都后
背发凉。
“所以,小姐。这个世界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有很多事情,
像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和平信使是没办法理解的。”乔治五世把眼镜摘
下来叠好,放在一旁。“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恐怕我在位的时间也
没有几年了。所以,我更不能重新挑起战争。只要我活着,大英就是
坚定的和平主义国度。亚拉,你先带她们去见卫兵们吧。等找到了信
件,我们再谈接下来的事宜。”
芙罗莉特站起身来。她感觉再继续待下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低下头,朝乔治五世深深鞠了个躬,然后跟着亚拉斯托走出会
议室。
贞德刚才认真地听了芙罗莉特和乔治五世的每一句对话。但是她
感觉没有什么是需要自己补充的,就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有些担心
芙罗莉特。这是她当上和平信使以来第一次遇到外交上的挫折,而她
也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女子……该怎么做才能继续推进接下
来的任务呢?
三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王宫,来到了院子里。因为还在王宫外
围的围栏里,所以仍然是皇家园林区域。
“抱歉,小姐们。身为仆从,我不能在白金汉宫里与人交谈。”
亚拉斯托向芙罗莉特和贞德解释道。
“那么,福尔摩茜去了哪里呢?”
“她去了皇家女仆部。老爷一大壮举就是控制了大部分欧洲皇室
的仆人系统。也许在王公贵族眼里他们只是一个个普通的男仆女仆,
但实际上都属于‘皇家特务’的秘密成员。除此之外,福尔摩茜不被
允许在白金汉宫露面……因为她的外貌特征,直接与覆灭的‘洛克伍
德家族’挂钩……”
亚拉斯托的声音非常小,除了芙罗莉特和贞德没人听得见。但是,
谈到福尔摩茜的故事,他欲言又止了。
“先不谈这些了。不要灰心,小姐。虽然国王拒绝了您,我们还
可以想别的办法的。至少,老爷站在您这一边。”
芙罗莉特点点头。牛津先生真是太好了,她心里想。
“我们先去见守门的卫兵吧。从他们嘴里应该能问到一些线索。”
亚拉斯托带领二人重新来到白金汉宫的门口。刚才为他们开门的
卫兵仍然在岗位上站得笔挺。
“上午好,先生们。”亚拉斯托恭敬地行了个礼。
黑色皮肤的亚拉斯托太好辨认了。卫兵们一眼就认出了他。
“愿荣光照耀您,先生,以及两位高贵的小姐。”其中一名卫兵
对他们分别敬了礼。“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
芙罗莉特走上前行了个礼。
“请问,二位是否认识昨晚在王宫前站岗的两位士兵?”
“昨晚站岗的应该是刘易斯和华特。请问您问这个做什么?”
“昨晚我来拜访白金汉宫,是这两位卫兵接待了我。我当时带了
一封信,要求他们将信交给国王陛下本人。但是我们刚去见了国王陛
下,他表示并不知道此事。”
“那是一封怎样的信?”
“莱登夏福特里奇国王奥斯托夫·布莱恩·冯·莱登夏福特里奇
对英王乔治陛下亲笔写的一封信。上面印有莱登夏福特里奇皇家火
漆。”
两个卫兵互相对视一眼。
“不应该啊……这样重要的一封信,他们两个敢不上报吗?”
“话说,我从今天开始就没见到他们了啊。”
他们“交头接耳”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芙罗莉特听得一清
二楚。她有些尴尬。
“既然你们认识昨天的两个卫兵的话,能否带我们去见他呢?”
芙罗莉特问道。
“抱歉小姐。我们有任务在身,必须在王宫前站岗。”一名士兵
又敬了个礼。
“您可以拜托这位先生带您去卫兵部。歇岗的士兵都会在那里休
息。因为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我们一年只能回家三次。剩余的时间都
必须驻守在王宫里。”
“这样吗?那么他们现在一定在卫兵部了。”贞德说。
“是这样的,小姐。”卫兵答道。“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们继续
站岗了。”
两名士兵又一齐敬了个礼,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亚拉斯托先生……”芙罗莉特看着亚拉斯托。
“我带你们去卫兵部。”亚拉斯托恭敬行礼。
“麻烦您了……”贞德感激地说。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亚拉斯托说。
他在前面引路,绕着王宫的外围转了半圈,来到了侧门旁边。这
里有一个二层的小型建筑。外形装修得相对简陋,虽然看上去仍然金
碧辉煌,但是和皇宫比起来逊色太多了。芙罗莉特一眼就看出了这是
仆从等阶层居住的地方。
“这里就是卫兵部。白金汉宫的卫兵两天半一换班,周六日以及
重大节日则需全员在岗。”亚拉斯托解释道。“重大节日指的就是两
个女王诞辰日、圣诞节以及元旦。”
“两个女王指的是伊丽莎白一世,还有谁?”芙罗莉特有些记不
清了。
“维多利亚女王。也就是国王陛下的祖母。”亚拉斯托解释道。
“啊。”芙罗莉特恍然大悟。
“请进吧。”亚拉斯托打开卫兵部的门,芙罗莉特和贞德走了进
去。
屋内光线十分昏暗,芙罗莉特狠狠眨了眨眼,才适应了周围的环
境。走廊的角落堆满了杂物,楼梯间的门也敞开着,里面的东西一览
无余。都是一些布袋子和箱子,应该是装衣服和食物的吧。不过衣服
和食物怎么能放在一起呢……
“有人吗?”亚拉斯托叫道。芙罗莉特被吓了一跳,但是什么也
没发生。
“不太对劲啊。”亚拉斯托说。“现在至少应该有四名卫兵在这
里休息……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芙罗莉特皱起眉头。“他们不在这里的话,还可能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王宫戒备森严,他们不可能自行出去。肯定在
王宫范围之内。但是好端端的两个士兵怎么能平白无故失踪呢?”
芙罗莉特的内心警铃大作。
失踪了……怎么会这么巧?昨天自己刚送了信,今天两个士兵就
失踪了……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潜逃的话……?!
芙罗莉特突然飞快地朝楼上跑去。这一举动让亚拉斯托和贞德都
不知所措。
“小姐?你要去做什么?”
“芙罗酱?”
他们追在芙罗莉特的身后也上了楼梯。但是芙罗莉特的速度实在
太快了,很快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芙罗莉特冲上二楼,她盲目地把两旁的门一个个打开。卧室、卧
室、卧室……二楼的房间无一不是卧室。卧室的床铺有得整整齐齐,
有的凌乱不堪……但是,一个人都没有。芙罗莉特一直跑到走廊尽头,
打开最后一扇房门,仍然是空无一人。
芙罗莉特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没有人……
去了哪里?即使先不管两个卫兵的下落,那封国王陛下的亲笔信一定
不能丢啊!如果没有那封信,仅凭自己的口舌,说什么都不可能让英
王乔治组兵备战了……
德意志的任务失败后,在英国的任务也要失败了吗……早知道,
自己不把信交给士兵就好了……
她的眼中闪出愤恨的泪水,抡起拳头就往自己的腿上砸去。
突然,她的胳膊被一只坚硬却温柔的手抓住了。
接着,她的脑袋沉入一个宽阔厚实的怀抱当中。
伊莎贝拉·贞德正紧紧地抱住自己。她通红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澈,
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你怎么了,芙罗酱?”贞德如天鹅绒般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我在害怕……我害怕又因为我的过失,酿成无法挽回的后
果……”芙罗莉特不顾亚拉斯托在身边,她陷在贞德的怀里呜呜痛哭
起来。“也许……也许没有我,事情才会变得更好呢……”
“没有这回事,芙罗酱。”贞德轻拍芙罗莉特的后背。“冷静些。
就如亚拉斯托先生说的,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至少牛津先生站在
你这边不是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查明这两个卫兵的下落。”
芙罗莉特用袖子擦掉眼泪。
“嗯。伊莎说得没错。现在放弃还太早了些。”
她想到自己在布盖比利亚庄园时,国王陛下对自己的期许。
无论如何……为了世界的和平,自己做出怎样的牺牲……都应在
所不惜。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抱歉。我失态了。”芙罗莉特低头向亚拉斯托道歉。
“没关系的。小姐。”亚拉斯托说,“您是勇敢善良的。您希望
尽自己有限的能力去做一些好事。因此我钦佩您。”
芙罗莉特苦笑起来。
“我看人的准头从来不差。”亚拉斯托却很严肃,“不然我当初
也不会选择跟随老爷离开非洲大陆。而在我眼中,您是和老爷一样的
好人。”
芙罗莉特望着亚拉斯托,她的眼睛再次被感动的泪水淹没。
“谢谢您。那么我们继续吧。”
“二楼都是卫兵们的卧室。刚才我刚进来的时候问了一句,但是
没有人回应。所以这里应该是没有人了。”亚拉斯托向两人解释道。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皇家卫兵只有兵服和便服两种衣服。而无论他们穿的是哪种衣
服,都是不被允许进入王宫的。因此他们一定在庭院里,或者是其他
小型建筑里。”
芙罗莉特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绕着王宫找一圈……”
“没错。”亚拉斯托肯定道。
“那么我们出发吧。”芙罗莉特重整旗鼓,“请带路。”
他们离开了卫兵部,走过侧门,继续沿着王宫的边缘走。
王宫本就是比较僻静之地,加上芙罗莉特心境紧张,她一路上除
了鸟儿啼鸣,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过就因为这一点,她的五感都在高速运行着,不会错过空气中
的每一处异常。
眼前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王宫围栏,但芙罗莉特突然嗅到了一丝古
怪的气味。她猛地站住。
亚拉斯托和贞德注意到了芙罗莉特的反常。他们也站定身形。
“怎么了?芙罗酱……”
贞德说了一半,芙罗莉特伸出手来示意她别说话。她没有继续下
去。
这气味就像是发酵了半年的蓝纹奶酪,微咸微腥,还透着一股恶
臭。虽然气息十分微弱,但芙罗莉特确定自己没有闻错。
“有什么不对劲。多加警惕。”芙罗莉特警告完,继续向前走去。
亚拉斯托和贞德不明就里,但他们也都紧绷起来。
随着芙罗莉特向前迈步,这股诡异的气味也愈发浓烈了。芙罗莉
特高度紧张,她把手搭在西洋剑的剑柄上。
围栏旁的树叶后突然闪出了一个小建筑。芙罗莉特连忙停下。
“那里是什么地方?”她问亚拉斯托。
“那个……是盥洗室。给卫兵和仆人用的。已经很老旧了,前些
日国王陛下还在考虑要把它拆除呢。”
“如果我没闻错的话……那里面传来一股诡异的气息。”芙罗莉
特面沉似水。
亚拉斯托吸了吸鼻子,职业保镖的敏感让他也察觉到了气息的不
同。
他们慢慢朝小盥洗室走去,个个严阵以待。走到离盥洗室十英尺
左右的时候,咸腥的气息已经刺鼻了。芙罗莉特厌恶地屏住呼吸。
她走到盥洗室门前,用力地拉了一下把手。
喀啦!喀啦!
门锁得死死的,纹丝未动。
芙罗莉特回头看了看贞德和亚拉斯托,互相点点头。
铮!
她拔出西洋剑,把门锁砍成两段。
咔嗒一声,木门应声弹开。一股浓烈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与此
同时,芙罗莉特感到脚下黏糊糊的。
“啊呀!”她突然大叫一声。自己的靴子旁已经满是殷红的血。
血液已经处于半凝固状态,呈果冻状,看上去极其恶心。
后面的贞德和亚拉斯托被吓了一大跳,他们都摆出了战斗架势。
芙罗莉特深呼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后,她探头朝盥洗室里面看去
——
虽然她已经猜出了里面会是什么情形,但是当她亲眼看到这一幕
的时候,还是近乎晕厥。
那两个他们要找的士兵——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
芙罗莉特强忍住恶心和恐惧,仔细观察两人的尸体,她的后背不
禁一阵地发凉。
一个士兵手里拿着长剑,而这把长剑的剑刃正好插入了另一名士
兵的肚子。而他自己的脖子上则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满地的鲜血几乎
都是来自这道伤口,可见凶手下手之狠辣。而被刺穿腹部的另一名士
兵手里拿着的匕首上也满是干涸的鲜血,并且那把匕首的尺寸刚好与
刺死他的士兵脖子上的伤口尺寸吻合。
芙罗莉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冲出盥洗室,跪在地上不停地干呕。
唾液从她嘴中伸出细长的丝线,她的脑袋则在持续不断的剧痛。
两个收了自己信的士兵……在晚上自相残杀,双双毙命。这是梦、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幻觉。自己正拿着一
份崭新的《泰晤士报》,而上面刊登的是德意志“新欧洲计划”成功,
吞并了整个欧洲大陆的消息。
“我的英伦同胞们,亚欧大陆已经陷落,而大不列颠和爱尔兰将
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世界终将是轴心的囊中之物,而……”
“英国,完蛋了。”
“ENGLAND IS DOOMED.”
答应为芙罗莉特转交信件的两名士兵诡异地死在了盥洗室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芙罗莉特所秉持的和平主义第一次遇到了强烈的冲击。继续绥靖与抓紧备战,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奥斯托夫的亲笔信里又究竟会写些什么呢?英王乔治会答应芙罗莉特的备战请求吗?
一切将会被揭晓。敬请期待《花之女神的永恒花园》第三部《绥靖与和平》的最终章:《和平的真谛》。